第四章 水神长女

星河璀璨的夜空下，润玉负手而来，一袭飘然白衣，身形玉立，背影萧索。

修长的手指轻抚着一只懵懂小鹿，轻声言道：“今日霜降尾火虎，就布九星尾宿吧。”这声音清冽委婉，似他身上的白衣一般，干净的没有一丝杂质。

抬手挥星，指天布夜，不疾不徐，气度从容，琉璃宝石皆在弹指之间化作夜空中一颗颗主宰命运的星宿。

天帝长子，却在夜晚司职，披星戴月，独来独往。没有耀眼的尊位，也没有前呼后拥的热闹。整日里一个人用膳一个人修炼，一个人看书一个人就寝，万年孤寂亦如一日。

布星完毕，润玉让魇兽先回璇玑宫，自己则去和卯日星君交班。

走到一处园子里，润玉突然停了下来，撩开衣摆，左腿上绑了数根红线。放下衣摆，润玉笑着叫了声：“叔父。”

一红衣少年从远处走了过来，明明唇红齿白，却对着润玉故作老成的训道：“你这没良心的小子，有多久没来看叔父啦？”

润玉笑道：“是侄儿的不是，平日里披星挂夜，昼夜颠倒，实在是怕扰了叔父。”

红衣少年冷哼一声，“借口。”

润玉不动声色的叉开话题，“叔父今日好早啊，我这才下值，正准备去和卯日星君交班呢，天还没亮呢，叔父怎么就在这园子里逛起来啦？”

“哼。”少年继续冷哼。

润玉施法将红线收到一起，递给少年，“叔父，您莫不是忘了，润玉早有婚约，这天蚕吐丝不易，叔父还是别在我身上浪费红线了”

少年收了红线，做到台阶上抱怨道：“这洛霖和临秀也真是，生了个女儿却早早让她离家，几千年都毫无音讯，占着这么一个大好的坑，真是作孽。润玉啊，你也老大不小了，我问你，这水神长女要是一日不回来，你就打算一日不娶亲了？”

润玉温声道：“其实润玉并无娶妻的心思，不管哪家的仙子下嫁给我，都会委屈了她。”

红衣少年激动的站了起来，“胡说，堂堂夜神，天帝的长子，怎会委屈了她们？”

润玉说道：“润玉别无所求，能与长夜为伴，做个逍遥快活的散仙，就很好。”

那少年道：“你就别嘴硬了，一个人长夜漫漫，哪能比得上两个人芙蓉帐暖啊？”

润玉偏过头去，掩唇低咳一声。

水神和风神的长女是谁没有关系，他是中规守礼之人，既有婚约，哪怕是一纸空谈，也会千年万年的等下去，不会害了别人，也不会难为了自己。故而，即使已经察觉到对惜音的感情，润玉也一直隐忍克制。

身为弟弟，狐狸仙太不了解那位天帝哥哥，而润玉心知肚明，他的婚约是父帝笼络水神的手段。

润玉再次表明心迹：只想与长夜为伴，自由自在，做个逍遥快活的散仙，别无他求。

狐狸仙笑他一个人长夜衾寒，哪比得上两个人芙蓉帐暖。

“好了，”红衣少年唤回了润玉的思绪，“叔父会关照你的，天帝也不会坐视不理的。”

“叔父，”润玉清了清思绪道：“要我来说，你还是多关照关照旭凤吧，近来母神那边催的紧，旭凤那里，怕是不好交差。”

少年一拍胸脯，“这你就不用担心了，你和旭凤啊，一个都跑不了。”

润玉洁身自好，立刻转移了话题，将红线归还叔父，嘱他还是继续去关心那可人疼的二侄子。

眼尖的狐狸仙瞄到润玉手腕上竟然还系着一根红线，以为他也会一并归还。

润玉却在此刻犹豫了，忽然意识到只有这一根红线他想留作念想。

他在惦念惜音。

如果叔父真正关心过这个大侄子，就会发现润玉千年无波的眼眸中，此刻溢满了从未有过的甜蜜笑意。

“话说回来，你和那女娃娃有婚约在身，以后她便是你的妻子啦，云神过几日就要过生辰了，这小丫头可是她最疼爱的外甥女，一定会出现的，你不想去见见。”红衣少年，便是那月下仙人说道，“老夫听说，我这侄媳妇可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呢。就这样说好了，我过些时日便来找你，一起去看看那小仙子。”说完也不等润玉回答，便摇头晃脑的走了。

润玉下完值，回到了璇玑宫，心里却一直想着“未婚妻”，说没有期待是假的，初晓婚约时是期待的，希望有个人能陪自己一起度过这慢慢上神途。

惜音，他还未说出口的感情，怕是此生无缘了。

润玉握紧了指尖，起身注视着夜晚的明月。

蓦地间隐隐寒香浮动，稀薄冷凉的气息，让他的动作一顿，仿佛那白衣女郎踏云而来，气质清冷，神韵脱俗，似是一朵绽开的白莲，遗世独立。

她的纯澈，洁瑕，如一株长在雪山之上的雪莲花，让他想把她珍藏起来，不叫人瞧见。

白衣飘飘，风华绝代，宛若白莲，遗世独立，音符从她手间流泻，琴声袅袅，不绝如缕。

待他想追过去时，淡淡的倩影，便消失在层层云雾中，仿佛从来没有出现。

他是孤傲凉薄的人，将自己的真心层层包裹在克己守礼的外壳中，从未表露过真性情。过去的几千年里唯一疼爱过的人，大概只有旭凤这个弟弟。

她是这几千年来，第一个见到他真身的人，却也毫不避讳，待他如常人一般。

“若你我注定无缘，为何你会夜夜来我梦中？”

“若你我有缘相识，为何我会成为天帝长子？与素未谋面的水神长女定下婚约？”

“罢了，我既已是这万年孤独的命理，又为何要将你牵扯进来。”

“你可还会记得那一夜？”

他曾在心间悄悄为她期许过美好，憧憬过未来。

一间陋室，几只小兽，虽然清寒，但有她相伴。闲来烹茶、下棋，赏花、酿酒，即使几十万年的慢慢仙途也不会感到丝毫的落寞。

他会恪守司夜之职，每晚为她布下最美的星空，许下日日复月月，月月复年年，年年复此生的约定。

最美的初遇却敌不过命运的安排，奈何，奈何

是夜，睡梦中的惜音置身仙境，鸟语花香的缭绕仙雾中，一个模糊的身影在远处作画。

她想靠近那身影，却怎么也找不到去他身边的路，只得作罢，眼睛却始终盯着那模糊的白影

不知过了多久，看着看着便睡着的惜音听见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耳畔轻唤，“音儿……音儿……”

那声音如此情意绵绵，仿若这名字是他心中至宝般，一遍又一遍，“音儿……音儿……”

为何听着他这般温柔的呼唤，自己的心却隐隐泛着一股酸涩。

“你我可是早就有了婚约的，在我面前不用这么小心”

“你可曾感受到它”

“夫君要出趟远门了，等我回来，我们完婚”

一字一甜，似是情人间最亲密的低声呢喃，纵使惜音四千年来心如止水，也禁不住陷了进去。

“你连你自己的过去都不要了，我们的过去，你也不要了。”

“前尘往事，我既望着你记起，又望着你，永不再记起。”

“你若是等过一个人，就该知道，等的时间再长，也相信会有再见的那一天。”

看不清他的脸，只能听着他一字一句诉说着，心似是被一只大手攥住，痛得她要咳出血来。

一句一伤，声声泣血，周围的一切渐渐模糊，惜音泪眼模糊，眼泪滑落嘴角，心头无数句要对他说的话，却哽咽得一句也说不出来

“不要丢下我。”白衣人的身影渐渐散去，她飞奔过去想要挽留却什么也抓不住，惊叫着醒来后发现早已泪湿了枕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