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

即使世界黑白无常，我也深爱这世界，所以，我要离去。

　　我是柳玉，一棵柳树的精灵，也是人们常说的树妖，我已经活了几百年。

　　我的名字是自己取的，来自一位大诗人的诗，《咏柳》里的“碧玉妆成一树高”，某天一个孩子走过树下，我记住了这句诗。

　　在我看来，这个世界有一点点黑，一点点白，一点点冷，一点点暖，它们交织在一起，构成了生活。我居住的这棵柳树还是一颗种子，刚刚萌芽时，我就诞生了。曾经的我没有灵智，我就是树，树就是我。后来经过几千个日夜的风霜雨雪，日月照拂，我成为了柳玉，一个刚刚修成的树妖。

　　树木的一生，可以很长很长，所以人类的一生，在我眼里其实微不足道。我见证过已成历史的著名战役，也看过没有在历史长河中留下任何痕迹的无名小卒的喜怒哀乐，沧海桑田，物是人非，我相信我比人类领悟的更为深刻。

　　妖的感情，比人类浅薄很多，没有七情六欲，只是淡然的存在。无论是医生救人，还是罪犯杀人，于我，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我只是坐在柳树上，看着一切的发生，看着一切的消逝。

　　曾经我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平淡的过下去，几百年以后，或许我得道成仙，或许柳树寿命走到尽头，随着柳树的轰然倒下，我也随之消失。死亡并没有什么可怕，无论彼方是否有另一个世界，都无关紧要，每个生物，终究只是世界上的一位过客，诞生不是开始，死亡也不意味着结束。

　　但是我没有想到，渺小的人类，会改变我的生活。

　　那是一个黑暗的晚上，一个女人披头散发，慌不择路的向我奔来，而后面则追着一伙穷凶极恶的歹徒。我帮不了女人，也没有帮她的理由。我看着一群彪形大汉，将一个弱女子团团围住，极尽欺凌，最后用一把匕首割开了女子的脖颈，让她离开了这个世界。

　　那些人离开了，不久又回来，带着许多铁铲铁锹，他们在我的树下挖开了一个坑，将女子埋了进去。月光如辉，照亮了他们的脸，脸上是疯狂的神色，没有畏惧，没有快乐。他们的动作粗鲁而迅速，甚至碰伤了柳树的根。我在他们填坑前看了眼因为失血过多而已经苍白的女子，心里不知为何有些隐隐的担忧。

　　或许是歹徒藏的太好，或许这名女子的身份太过微不足道，总之过了很久，都没有人发现这具尸体。然而，正是这具尸体，影响了我的生活。

　　柳树必然要生长，于是根要扎的更深，也就必然要触碰女子的尸体，以及，汲取女子浸入土壤的血液。妖，是有灵的，如果沾染了一些不干净的东西，就会堕落成魔。我的道行实在太过浅薄，无力阻止这一切，我看着柳树将根伸向尸体，感受到鲜血流入了柳树，流入了我的身体。

　　于是我开始变得嗜血，即使我并不需要鲜血维持生命。我试图控制自己，只向有罪之人伸出罪恶的手，然而，我终究，还是伤了无辜的人。

　　我厌恶这样的自己。

　　我想要离开这个世界了。我开始尝试各种方法，人类常用的跳楼、割腕、服安眠药或者喝毒药等等方法，我都试过了，或许因为我不是人，这些方法终究不可。我听说过民间很多驱鬼的传说，比如用黑狗血，用糯米，以及鬼魂不能在阳光下出没，或许我终究不是鬼，是妖，是魔，这些尝试也失败了。

　　我当然试过，控制住自己，坚决不去害人喝血，可我的忍耐最终使我失去了意识，醒来时地上已躺着一家三口。

　　我曾经看到一个心灰意冷的人从楼顶跃下，却不巧砸死了一个将要上大学的女生。于是人们开始谴责那个已经死去的自杀者，却忘了他应得的同情。他或许不是故意的，只是楼顶离地面太远他看不见人，或者他将生前最后一眼赠予了天空而非人世，于是他死后，承受了无尽的指责，没有祝福与善意。

　　如果我不离开，迟早也会这样吧，嗜血并非我意，我却终究伤害了那么多人。

　　我迷惘了，不知何处是出路。一日正当我在街上游荡时，我听到了琉璃铺的传说，我想起了曾经遇见的其他妖精，也曾这样传说，于是我去了琉璃铺，希望能结束自己的生命。

　　我活在世上的时间很久，喝了人血后道行更是大幅增进，我能看透很多人的前世今生，但我见到琉璃铺的店主风璃时，我却看不透她。我隐隐有种感觉，或许风璃比我存在于这世间的时间要久远的多。

　　我犹豫过怎样发出委托，是选择死亡，还是祈求风璃为我解除嗜血的诅咒，最终我选择委托风璃取走我的生命。我累了，即使我又存在于世界百年，又能做些什么呢，或许还会有第二、第三伙歹徒，那时我又该怎么做呢。不如离去。唯一让我有些留恋的，是和我相依的柳树，我走了，它会不会孤独，我感到有些抱歉。

　　当风璃再次找到我，询问可否把死亡的委托改为沉睡，我欣然接受。或许百年之后我在睡梦中想通了一些事，而世界也已经成为了另一个模样，令我好奇。其实我也有些私心，我要求沉睡在风璃的小院里，我知道风璃是个心很好的女孩子，而她的机器人卡罗特也能把柳树照顾的很好，柳树在风璃的小院里，可以过得很好，我也就没什么牵挂了。

　　离别的时刻终于到了，我送给风璃的，是树妖的祝福，也就是森林的祝福，即使风璃没有用那颗珠子，我相信她选择的人，也不会辜负这颗珠子。我没有告诉风璃的是，珠子是我的妖力凝结而成，而每个妖精只有一次机会的祝福，我给了她，即使她或许不能讲植物的语言，所有的植物也会守护着她，她将是植物永远的朋友。这一点，就留待她以后慢慢发现吧。

　　睡前的最后一刻，我看向了柳树，我的伙伴，我的家人，你要过得好好的，连同，我的那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