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抹阳光

杨老爷子身体不大好了，那些年老的中医们都说可能就是这两天的事儿了，让家属准备准备。

儿子女儿看着躺椅上晒着太阳的老爷子慢慢的红了眼眶，老爷子躺在那里，静静的，细碎的阳光洒在他身上，好像全世界都是暖暖的，他们轻轻的走了出去，慢慢的转动门把手，极小的一声“咔哒”隔开了一室温暖。躺椅上的老爷子眼皮动了一下，又恢复了平静。

楼下的亭子里，小妹已经开始哭泣，老二皱皱眉头，动了动嘴唇，最终没说话。一阵沉默。

“小妹明天把思暖接来陪陪爸”，老大顿了顿“这件事大家搁在心里，不要表现在脸上，爸年纪大了，见不得眼泪”

暖暖是老爷子最喜欢的外孙女，因为她长的很像他的老伴，尤其是她那双古灵精怪的眼睛。“那，那真的要把爸的骨灰撒到海里吗？”小妹抽抽噎噎的问到。

老大吸了口烟，没说话。

“那怎么行，爸辛苦了一辈子，死后怎么着也得让那些当官的过来鞠几个躬，不然他们都忘了他们的今天是怎么来的，”老二不满的反驳。

“就按爸说的办，到时候给那些人说这是老人家的遗愿，他们会明白的”老大扔了烟头，理了理头发，“好了，这几天都累了，就先回去，明天再过来，我也回去问问爸要吃啥”

说罢，转头就走。

楼上的老爷子可不知道这些，他盖着报纸，透过细碎的阳光想起了以前……

“杨致谦，你可一定活着要回来，孩子们都等着你呢，你可是说过要带我去看看宫里的娘娘们住的地方的哈，还有啊，老三和我肚子这个可还不认人呢！你要是不回来，我就带着孩子改嫁！！”他的妻子李晓暖揪着他的耳朵狠狠地说道。

“哎哎哎，疼疼疼，我知道我知道，我一定全须全尾的回来，你也不看我是谁，我可是杨家的少爷，我啊，还要回来和你活到99呢，”年轻的杨老爷子讨好的说到。

1940年他如愿的去了前线，凭借少年时在家学过的功夫和枪法，在军营里混到了个连长，他每个月都给家里寄些书信，但部队总是转移阵地，他很少收到妻子的回信，战事吃紧，他也无暇顾及这些。他就跟着部队走啊，打啊，好几次伤的都活不下去了，但是他烧的迷迷糊糊中想，我得和暖暖一起活到九十九啊，我要是死了，暖暖可怎么办。

每当他想起自己的妻子了，他就会给他的战友讲他的媳妇多么美丽温柔，他的孩子多么健康壮实，把一群单身汉刺激的个个都要和他进行战术交流，好像在军营里，友谊来的格外简单又纯粹，除了血缘，他们和亲兄弟一般无二。月朗星稀的晚上，他躺在帐篷里，想起白天对战友承诺的，等仗打完了，带他们去老家见见暖暖和孩子们，那个被炮弹炸伤脸的战友还说要认个干儿子，原因是他不觉得别的姑娘会接受他，想到这他摸摸耳朵，他已经很久没被媳妇揪过耳朵了。

睡到半夜，突然听到飞机轰鸣而过的声音，莫名的，他心里有些慌。翻了好几个身，终于在拂晓之前睡着了，他梦到了暖暖，梦里的暖暖说让他好好照顾自己。他醒了，一天都喜滋滋的。但又有些慌乱，他摇了摇头，不愿意想这些。

过了几天，突然传来消息，说他老家那边被日本人的飞机轰炸了，他脑子里“轰”的一声，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他疯了一样要回家，把战友们吓坏了，只好把他扑倒，见他还在挣扎便打晕了他。后来的几天，战事突然吃紧，但是他仍然有些恍惚，在战场上看到炮弹爆炸的那一瞬间居然傻了，愣愣的站在那里，动也不动，恍惚间，他好像看到了暖暖在想他招手。突然，眼前一阵黑暗……

再睁眼，他已经躺在帐篷里了，旁边的战友眼睛红红的看着他，他环视一周，发现少了一个人“疤子呢？”众人没说话，“说话呢，疤子呢！”

终于有个刚入伍的小弟弟说话了，“疤子哥他，他，他死了，呜呜呜”

我动了动干涩的眼睛:“是因为我，都是因为我，要不是我心思不宁，疤子他，”

“杨哥，疤子哥给你留了东西，”杨致谦接过来，打开看，发现是一封信和一个银制的长命锁“疤子哥说，这是他给干儿子的，让你交给他，还说，抗战胜利了，有机会的话代他去看看***长啥样，看看天安门和故宫长啥样，”……

“爸，你中午想吃啥”，思绪突然被打断的杨老爷子摸摸眼角，不是很高兴的说:“吃肉”

“爸，你吃点清淡的吧”老大有些无奈

“怎么，不是你问我要吃什么，我说了你又不给我做，那你问我干嘛，哼，”说着杨老子背过了身表现出一副不想再看到你的样子。

“行行行，吃肉就吃肉，但先说好只能吃两块”

“两块就两块，你快去做”杨老爷子脾气古怪，众所周知，他没了伙伴，当年的那些个战友，也都不在人世，他很孤单，看着日新月异的中国，他很开心，但是他很孤单。

吃过饭，老大在厨房收拾碗筷。杨老爷子慢慢的走过去，咳了一声，“我明天早上要去天安门和故宫，你们几个和我一起去”

“你不是去过挺多次了吗爸”老大有些疑惑

“突然就想去了不行吗，你是看你爹老了，你就欺负我是吧”老爷子有些不高兴

“行行行，您说去咱就去”

第二天五点多，老爷子就已经收拾好自己，改专门照了照镜子，甚至拿着拿着老大的刮胡刀把自己的胡子刮了，看了眼镜子里刮了胡子的自己又觉得后悔，索性不再照镜子。他走到客厅，把柜子里照片拿出来，一页一页的看，建国以来，他每年都带着孩子们去天安门照一张合照，只是照片上始终都给老伴留个位置，翻到最后，他看到了自己的妻子，当时结婚的时候，暖暖好奇照相馆，他就带着她去照了几张照片，小姑娘高兴的眼睛里都是星星，“暖暖，你这么年轻，你见了我不会嫌我老了不好看了吧”杨老爷子，摸摸眼角“反正你不能嫌弃我，我可是每年都带你去看看宫里的娘娘娘住的地方呢，今天我们也去看”说着，小心的抽出了那张照片，轻轻的放在中山装左胸口的口袋里，他又继续翻，看到了当时几个战友的合照，他小心的找到疤子的照片，抽出来，放到右胸口的口袋里，“疤子，你可别不高兴，那我媳妇肯定得离我近一点，你个大男人可不能小气啊”

然后慢悠悠的收起了相册。走到老大屋里，看到老大还在睡觉，杨老爷子，难得的露出温情的一面，他摸摸自己儿子的脸，又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忍不住咳嗽了一下，看到老大悠悠转醒，他立马变了脸“哼，你还不起来，我要出门了！”

“哎，爸你怎么自己起来了，我马上好马上好，”

车到了天安门，杨老爷子也不说话，静静的，突然，他对着老大说:“帮我照一张天安门的照片，”顿了顿，“你妈和你干爹，都想看看这天安门长啥样”

儿子们都没说话，最近老爷子总是提起那些老朋友，这不是令人开心的事。只好静静的将车开到了故宫，这时阳光正好，太阳下的故宫很是美丽，杨老爷子下了车，坐在了一颗老树下，摸着左胸口，轻轻的说“暖暖，娘娘们住的地方就在这里，咱们今天就不进去了哈，里面人多，我挤不进去了，你不会生我气吧”

他慢慢的，有些费劲的抬头看向天空，阳光有点刺眼，刺眼的让他晃了眼睛，在恍惚间他好像看到暖暖在招手“杨致谦，你过来，我们进去走走”他又好像看到疤子，疤子说“走，喝两口，让兄弟媳妇炒几个菜？多久没见了，咱俩要好好说说话啊”

他好像看到了好多人，好多人，但是又看不太清，眼皮太重了，阳光太晃了，等的太久了。

“杨致谦，我来接你了，我们走吧”他看到他的暖暖向他伸出了手，他看到昔日的战友向他伸出了手。他们好大一群人，聚在一起浩浩荡荡的在如今的北京里走了好久，走了好多地方，他们说说笑笑，他们感慨万千，都说以后不用担心吃饭穿衣了，去哪也很方便，杨老爷子看着他们，笑了。突然，暖暖停下来看着他“杨致谦，你走快点啊，你快要脱离队伍了”

“来了”他笑了笑，向前跑去，扑倒了疤子身上，变成了年少的模样。

“滴——”病房里泪珠一地，哭声一片。

是他们，带给了往昔中国黎明前第一抹阳光，也是他们，舍弃了自己心中最柔软的光，来守护众人的光。忆往昔，故遗憾二三，然九死未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