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裹挟着飞灰,翻腾着飘散到天际。已近黄昏,残阳如血,乌鹊嘎嘎地鸣叫着,黑黢黢的眼睛不怀好意地盯着不远处一片铺撒红光的焦土废墟。
昔日显赫光辉的晓家,经此一役,已成一片断壁残垣。
金乌卫统领看看是不是还有漏下的,皇上吩咐过了,一个也不能放过!凡所遇之人,一律就地斩杀!
身着绣着炎阳烈焰纹样校服的禁卫军闻言齐声称是。他们手握着杀伐的利刃,在这片残垣废墟中小心寻查,仔细翻找。
当今天下,温氏当道。
而温若寒正是当今天子,此人心胸狭隘,好大喜功,喜奢靡淫乱,却自有一番野心。他在岐山不夜天城夜夜笙歌,确是应了不夜天一名。
其麾下有一支直隶于他的铁血军队,名曰炎阳烈焰,人称金乌卫。统领者温逐流,铁面无情,一双化丹手能将人武功尽数化去。此人油盐不进,只听从温若寒一人命令。
此刻温逐流正静立于高处,俯瞰着整个场景。
皇上近些年起了统一武林的心思。晓家非要去做那个出头鸟,皇上正需要杀鸡给猴看,这刀都自己送上来了,缘何不用呢?
从此,江湖之中,再无晓家一席之地。
他低垂下眼睫,翻看了下时间。腕间怀表精巧,是西洋的商人进贡天朝,皇帝又御赐于他的。他本不喜这类精致小物件,若不是此物的确十分精准,又是御赐,他本不会用。
到点儿了…他抬起头,二指放入口中,刚想吹响哨声。
他眼角余光忽然注意到一棵遒劲的松柏,在之前漫天大火下竟还得以保全。嶙峋的枝头上颤颤巍巍地挂了一截黑衣,正随风晃动。
温逐流皱起了眉。
晓家人与金乌卫厮杀的时候,薛洋便正好从庄子外路过。他本是要回不远处的夔州,只因路上玩心重了些,便徒然撞上了这劳神子事。
他无意掺和此事,疾行几步想要快些离开,待经过晓家大门时,那门骤然被人从内撞开,一位家仆打扮的人狠狠摔在地上,溅起大片尘土。
他伏在地上咳嗽了几声,哇地吐出一大口血。薛洋有些嫌恶地退后一步,却见侧旁洞开的大门里奔出一个着一身炎阳烈焰校服的人。
金乌卫干脆利落一剑割了家仆的喉,抬眸看到一身黑衣的薛洋。他眼中徒然崩出些狠厉,丝毫不停歇便转腕向薛洋斩去。
薛洋是没想到赶个路都能被卷进一场麻烦中,他自道是出门忘了看黄历,不知今日不宜外行,活该他倒霉。他眼皮一翻,向后倒去,堪堪躲过斩过来的利剑。紧接着,那剑去势未消,又换了个极刁钻的角度袭来。薛洋从腰间摸出降灾,剑仅来得及出鞘半分,带着古朴的黑色剑鞘与利剑死死相撞。
那金乌卫只觉一股极雄浑的内力传来,他颇惊愕地看了眼薛洋,不曾想这分明是个少年模样的人,却有着如此深厚的内力。
那少年突然冲他笑了一下,眉宇间隐有戾气浮现。他手腕一抖,将金乌卫震得后退了一步,下一瞬展剑直指金乌卫喉间!
金乌卫忙侧身一个翻滚,躲了开来。
他堂堂炎阳烈焰,天子麾下,武功就算并不高强,却也称得一流。在哪不是肆意妄为的主?如今却此般狼狈,可见眼前少年的棘手。
他并不自负,没有不自量力地转身去硬抗。而是急速向晓家大门退去,边退便摸出哨子想要召唤救兵。薛洋眼尖,他冷笑一声,顺手甩出剑鞘。
乌黑剑鞘旋转着,飞速向金乌卫腕间飞去。降灾剑身窄而细长,因此剑鞘也并不沉重,轻薄且秀气。可它撞在金乌卫腕间,却仿佛有千钧重量,只听“喀嚓”一声,金乌卫的一只手骨便折断了,哨子啪嗒落在地上。
金乌卫瞪大眼睛,喉间怒吼还未冲出,便被人从背后刺穿了颈部,气流卡在喉咙,只来得及发出些“嗬嗬”声,便倒了下去。
薛洋站在他背后,眯起了眼。他抽出降灾,冷漠地注视了一会地上的两具尸体,又抬头看了看面前朱红大门的正上方,金黄牌匾上龙飞凤舞的两个大字,“晓庄”。
他笑起来,一改之前唯恐避之不及的模样,抬脚、迈了进去。
谁惹他不痛快了,他定会百倍讨回。
这就是他薛洋啊。
也算是不巧,薛洋进去的时候,这热闹也快完了。
在化丹手面前,晓家不过是负隅顽抗。橘黄色的大火很快的烧了起来,炽热的火焰舔舐着木雕房梁,百年古宅终是受不住这灼热的温度,开始一层一层地倒坍。
薛洋趁乱斩了几个金乌卫,他突然觉得很没意思。薛洋一翻身,跃上晓庄外的松柏,隐去身形,想要观一观情况,待那化丹手出来,也可交手一番。
他是不怕什么化丹手的,正相反,他初闻化丹手威名时,反而被勾起一身的兴致。
金乌卫来来去去,地上一片尸体横陈,被大火吞没,身上皮肉在一瞬间烧得焦黑酥烂。火舌有一瞬想要烧至薛洋身前,被他用雄浑的内力推了回去。同时也保得此树得以完好。
正观望间,薛洋忽然注意到远处晓家正房内,一个小小的白影正挣扎着从火焰中脱出。他身形是那么的瘦小,以至于没有一个金乌卫注意到他。
这是一个看上去仅五岁的孩童,他原本极秀气干净的脸上全是被大火熏出的灰,他咳嗽着,狼狈地跌跌撞撞地从尸海中跑出。然后呆呆地望着地上横陈的尸首,跪了下来。
火势太盛,薛洋听不清他说了什么。只看到那孩子抱着地上一具早已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大哭起来,纵使听不见声音,也可猜到是怎样的声嘶力竭。他哆嗦着手,颤抖着身子,伏在尸体上,他大抵是不知该做什么才好,五岁的孩子,原本该是父母的掌心宝,被人千娇百宠。可他却在这样的年岁,被人灭了满门,甚至亲眼目睹这样的惨剧。
薛洋啧。
薛洋皱了皱眉,他一双手抓紧了身下的树枝,突然觉得有些不自在。他转开目光,不再去看。
不知为什么,他看到那种场景,心里会隐有共鸣。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忍不住用余光去关注。正百般纠结间,那晓家正房终于被烧得支撑不住,巨大梁木带着滚滚烈焰与灼热的温度,坍圮下来,其中有一根,直直砸向那孩子——
到底是身体反应先于头脑,待薛洋回过神来,他已整个人闪了出去,一掌拍在那梁木上,灼热气流哪怕在内力的阻隔下,也还是在他手上灼烧出些水泡,一只手掌一瞬间便糊了起来。
薛洋疼的一双秀气的眉紧紧皱成一团,深重戾气又浮现出来,他落在地上,低头看向造就这一切的孩童。
却见那孩子瘦小一团,抬起脸惊愕地看着他。他眸光清亮,湿漉漉一团,脸颊因为刚哭过,泪痕横溢,冲得脸上黑灰斑驳,却显得他一张脸更加白皙。那下巴窄小而尖削,颊畔没有什么肉,如小鹿一般,楚楚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