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璇玑宫,寂静一片。
漫天的晨光映衬着整个宫殿,纵使光芒万丈,却只余清冷。
这九百万年来,璇玑宫里从未有过一丝暖意。清冷寂寥是璇玑宫的常态。
窗畔的书案上搁置着许久未动的书册和纸砚。
润玉依旧一袭月白长袍加身,他负手而立,凝望着窗外的漫天霞光,心此刻无比沉寂。
邝露推门而入时,润玉的身影依旧挺直而立,映衬着无边的霞光,更是落寞了几分。
“陛下,东西已经送过去了。”邝露说道。
润玉轻嗯了声,瞥了身后的女子一眼,便拂手应道,“你先下去吧……”
望见润玉眸中的落寞,邝露的心微微一疼,她将殿门拢上,转身离去。
前几日,花神之女锦觅诞下一子,名唤棠樾,花界为此绽放六界繁花,百花漫界,普天同庆。
润玉派邝露送去沧海神珠,为棠樾庆生。
传言,沧海神珠为上古祥器,一旦认主,便会护主一生周全,平安喜乐。
八百万年前,润玉在沧海偶获神珠,自锦觅转世重生,润玉便想将沧海神珠赠予她,愿她一世平安喜乐。
但一想起九百万年前天界和魔界的那场混战,锦觅因此而死,润玉觉得此生他和她终归形同陌路,不便再见。
听闻锦觅诞下棠樾,润玉紊乱的心在那一刻终归平静,他最终让邝露带着自己的祝福和沧海神珠一同前往魔界,从今往后,让沧海神珠代替他,守护棠樾,了却他曾经无法实现的愿望。
邝露站在璇玑宫外,静静的望着窗畔的那抹身影,她的心始终无法归于平静。
九百万年了,润玉的脸上始终没有笑容,不管天界有多大的喜事,他的脸色依旧那般漠然,天界曾经温润如玉的夜神已经永远逝去,如今眼前只留清冷孤寂的天帝陛下。
这九百万年来,璇玑宫里从未进过新人,也从未有人离去。
邝露依旧留在润玉身边,每日见他静默处理天界朝务,或在窗畔静静眺望远处霞光。
天界如今远胜以往,润玉在六界的声望也越来越高。
即使如今的境遇远比从前,但润玉的脸上从未有过笑颜。
众仙眼中的天帝,沉默少言,做事雷厉风行,不复当年夜神那般温声笑语。
那朵白色心莲被润玉种在玉盆里,每日沐浴霞光,咽饮日月精华。
每每批阅完奏折,润玉都会站在玉盆旁,凝视良久。心中不快时,他会对心莲轻声低语几句。想起曾经和锦觅在一起的时光,他总会对着心莲叹气。
日复一日,玉盆中的白色心莲离成精化为形影的时日越来越近。
这日,润玉回到璇玑宫时,天色渐暗,他和往日一样,去看玉盆里的白色心莲。
但见到玉盆时,白色心莲已经没了踪影。
润玉的心头微微有些失落,他看了眼空无一物的玉盆,然后拂袖行至窗畔,抬眸望着霞光漫布的天空。
他清冷的眸子里只余怅然,他微微叹了口气,薄唇紧抿。
他身来孤苦,历经万般磨难,才至如今这般境地,年少时,也算是尝尽人生艰苦。在天界被封为夜神时,他也渴望自己能得到至亲至爱之人的温暖,直到遇到那个人,他才体会心悸动的感觉。
那时,他以为自己终是实现了心中所想,得到了心中所念。
但经历过,他才发现,所有愿望皆是奢望,所有渴望皆成失望。
如今,他是众仙眼中,风光无限的天帝陛下,万人对他俯首称臣,可谁曾知晓他心中的落寞?体会他心中的孤苦?
大殿前,他是雷厉风行,冷酷无情的天帝,可谁知霞光散去,清冷寂静的璇玑宫内,他是如何的孤寂无援。
几百万年来,他日夜以璇玑宫内的书案为伴,白日离开大殿,来到璇玑宫,他便会在书案旁坐下,久久注目长久未翻动的书册,他的目之所至是书册,心中所想却是记忆深处的那人那事。
尝尽了几百万年的孤独与寂寥,润玉觉得他的心早已放下了,心底的那个人已成了远去的回忆。
在盛莲池旁抛下栗种的那一刻,润玉心底的情,心中的意,也一并随了去。
心愿了却时,润玉的心在那一刻尘埃落定。
沧海神珠带着的不仅是他的祝福,也带走他对旧事旧人的执念。
每日看着白色心莲盛开的模样,润玉的心底升出久违的希望。
正如悄然新生的花瓣一样,失望终究会泯灭,希望终究会新生。旧事旧物远去,新事新物也会随之而来。
往日的执念还是放下吧,何必再久久执着于永远没有希望的东西。
白色心莲不翼而飞,润玉心底还是有些失落的。毕竟这段日子,他已经习惯了和心莲作伴,无论是欢喜还是失意,有个倾诉的对象总是好的,不管它是有生命的人还是毫无生机的死物,只要它能一直在你左右,默默的听着你向它诉说悲欢喜乐,静自分担你的心事繁琐,就算它不能回应你,终归能让你将心头的烦闷发泄出来。
润玉正思索着白色心莲的去处,殿门便被邝露推开。
邝露身旁,还站着一个陌生少女。她一袭月白长裙,青丝披落,一副仙娥装扮模样。
她静默的望着窗畔的白衣男子,澄澈的眸子里正闪着清亮的光。
润玉瞥了眼白衣少女,目光随即移开。
邝露出声道,“陛下可是在找那白色心莲?”
润玉闻言后,这才迎上那白衣女子的目光。
四目相对时,一种前所未有的熟悉感传遍润玉周身。站在他面前的仿佛就是那朵白色心莲。
邝露指着白衣少女,应声道,“陛下,今日是那朵白色心莲成精化为形影之日。她便是那朵白色心莲。”
润玉仿佛如同已经知晓了一般,他只是淡淡的瞥了眼那少女,并未出一言以复。
白衣少女慢步走到润玉面前,俯身跪下,双手伏地,然后抬头,“芙清见过主上!”
润玉拂袖转身,一脸淡然,声音里透着些许清冷,“你起身吧,我并非你主上……”
芙清的秀眉微蹙,有些焦急,“是主上将我种于盛莲池中的,生为盛心莲,主上们的心愿了却后,我们会成精并化为形影,日夜陪伴在主上身边的。这是我们盛心莲的职责!”
润玉抬头望着天边的霞光,身影里带着些许落寞,“我不需要你的陪伴,你随邝露出去吧。”
“主上,你曾经对我说过,往日的执念还是放下吧,何必再久久执着于永远没有希望的东西。今后,芙清会一直陪着你。”芙清依旧跪在地上,一脸坚定。
润玉深邃的眸子微微一闪,他抬眸瞥了一眼面前的女子,神色如常,“你先随邝露下去吧,静待我传唤……”
…………
…………
“邝露姐姐,主上这是同意我留在璇玑宫了?”芙清雀跃的搂着邝露的手臂,脸上满是笑意。
邝露牵着芙清跨过仙池旁的石阶,面色柔和,“嗯,陛下既然说让你静待他传唤,定然是答应了的。”邝露握住芙清的手一紧,继续说道,“不过,璇玑宫的规矩你要时刻记在心中,切不可私自去叨扰陛下。”
芙清连声应道,“邝露姐姐,芙清晓得的。主上未传唤,切不可擅闯璇玑宫。主上吩咐的事,切不可延期复命…………”
邝露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嗯,知道便好。”
…………
霞光漫布天际,天界的晴日依旧如此祥和。
那片林子,仍旧寂寂无声,湖中的水还是如汤药般泛着苦涩,微微起澜。
润玉越过彩虹桥,站在他时常落坐的湖畔,看着湖中潺潺的流水,心中思绪万千。
依旧记得那年……还有那人……
回忆在脑海中闪现,
“小仙表字润玉,不知仙子如何称呼?”
“在下锦觅。”
…………
…………
那一声声“小鱼仙倌”依旧清晰在耳,那一抹笑语嫣然还是不断浮现眼前。
那日在水镜下,他为她布下的流星雨仿佛还是在昨日呈现。
在人间的那段快活日子还是如此刻骨铭心。
灵树滑落一滴冰露,恰巧滴落在润玉的前额,冰凉刺骨的触感让他回过了神。
一袭白衣的他,薄唇微抿,嘴角泛起苦笑。
润玉呀,你还是忘不掉……
细密的冰露如雨滴般倾盆而下,一时间,整个密林朦胧一片。
湖中泛起圈圈涟漪,冰露坠入湖中的清脆声响渐渐入耳。
润玉的右手撇在身后,长袖翩然,顺着袭来的风,翻腾飞舞。
一把碧绿的油纸伞替润玉隔绝了一切冰凉与湿透,淡淡的荷花清香慢慢从身后袭来。
润玉转过身,一双澄澈的双眸便映入眼帘。
“主上,小心着凉……”芙清踮起脚,吃力的举着手中的油纸伞,关切道。
冰露纷纷扬扬的落下,整个世界如同一幅水墨画。
月白色的两个身影隔着一掌的距离,尤为疏离。
润玉的目光依旧清冷,他越过油纸伞,朝彩虹桥边走去。
芙清立马追了上去,她紧紧跟在润玉身后,寸步不离。
“主上,邝露姐姐说你口味清淡,所以我学着做了很多鲜花饼,你可否试着尝尝?”
润玉拂了拂长袖,淡淡道,“不必……”
芙清仍旧不依不挠,尾随着润玉的步伐,“还有桃花羹,主上你……”
润玉回过头,瞥了眼身后的女子,声音里带着些许冷意,“若你再跟过来,就不必去璇玑宫了……”
芙清脸上的笑容顿住了,她看着远去的白色身影,心久久无法平静。
芙清成形影后,脑海中便时常浮现润玉和锦觅的身影。他们的故事如幻影般,时刻闪现在她面前。
润玉和锦觅的过往,没有人比芙清更加了解。
从润玉将栗种抛下的那一刻,便注定了芙清此生的命运。
这一世,芙清永远是润玉的形影,她的使命便是跟随在他身旁,伴他一世,平安喜乐。
润玉对着那方池水睹物思人时,芙清便知,锦觅依旧在他心灵深处,即便,他已将自己的心意随着沧海神珠一并送了出去,但曾经的那些回忆与过往仍旧是他心头越不过去的坎。
天界的晴日如此祥和,却永远平复不了润玉心头的落寞与孤寂。
这几百万年来,他的心和冰冷的璇玑宫一样,没有一丝暖意。
芙清凝望着那抹远去的身影,在心里暗暗道,主上,芙清愿陪你越过那道坎。
自此山川湖海,朝霞日落,皆比不过我心头的那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