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槿脑子一抽,愣在了原地。
挡了戚容一下的,是一个衣衫褴褛的青年,二十四五,背着一卷简易的行囊,一双草鞋几乎磨得没底没边了,风尘仆仆。不过,虽然这青年面色憔悴,嘴唇干枯,颧骨微微下陷,五官却十分端朗,且瘦而不弱,目光炯炯,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戚容道:“这是仙乐宫,太子殿!”
那人喃喃道:“太子殿?太子?这里果然就是皇宫吗?”他看到殿内神像,被那澄澄黄金映得面色发金,又问道,“这是金子吗?”
他竟是看这宫观太华丽,把神殿当做是皇宫了。一旁有侍从上前来驱赶,道:“当然是黄金了。太子殿是太子神殿,不是皇宫的太子殿!你连这是什么地方都不知道,哪里来的野人?”
那人道:“那皇宫到底在哪里?”
戚容眯眼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对方认真地道:“我要去皇宫见国主。我有话跟他说。”
戚容和几个侍从都笑了起来,脸带轻蔑之色,道:“哪里来的乡巴佬,你想去皇宫干什么啊?还见国主,你说见就让你见啊?到了皇宫,你怕是连大门也进不去。”
那人丝毫不为嘲笑所动,道:“我试试。说不定可以。”
戚容哈哈大笑,道:“那你就去试试吧。”说着一抬手,故意给他指了反方向。那人道:“多谢。”背了背行囊,转身朝观外走去。走到石桥上,忽然驻足下望。透过清澈的池水,能看到池底沉着一层又一层的钱币。
这青年似乎思考了片刻,下一瞬,便翻过了桥栏,跳下了水池。
他身手矫健得很,跳进水池后,弯腰一把接一把地把池底的钱币捞上来,往自己怀中和行囊里塞。因为从没见到过连神的钱都敢抢的人,戚容一愣,随即勃然大怒,冲过去拍栏大叫道:“我.操.了!你干什么?!赶紧的把他拉上来!!!我真是操.了!!!”
数名侍从连忙也跳下水去拉那人,谁知,这青年却是身手了得,拳打脚踢,竟是无人奈何得了他。戚容在上面看得暴跳如雷,一群观中道人束手无策。那青年捞了一身沉甸甸的钱币,背着行囊就准备爬上岸,谁知踩到青苔,脚底一滑,哗啦啦在水里摔了个仰面朝天。众侍这才趁机擒住了他,扭送上岸来。戚容抬腿就是一脚,骂道:“这钱你也敢偷!”
闻此,谢槿方才如梦初醒,挥手挡住了戚容,这才没让他那脚落在人家身上。
戚容怒了:“谢槿!这你都拦我?你看看他在干什么?!”
那青年不知是不是呛了水,咳嗽了几声,道:“这钱放在水池里也是放着,为什么不能给我拿去救人?”
戚容还待开口,被谢槿一句话给堵了回去:“别说话。”
他颇为不服,张口就要骂,却发现竟开不了口。无可奈何,只能干瞪着眼气急败坏的看着谢槿,似是恨不得将她当场咬死。
谢槿毫不在意,又加了个定身术给他。
解决完了捣乱的,她才看向面前衣衫褴褛的青年,问道:“你是哪里人?来做什么?”
那青年答道:“我叫郎英,住在永安,那里闹旱灾了,没有水,庄稼长不了,大家都没有吃的,没有钱。这里有水,有吃的,有钱,用金子塑像,把钱丢在水里,为什么不能分一点给我们?”
郎英……郎英……
谢槿有点恍惚。
时间竟过的这么快,这一天就要来了吗?
郎英等了一会,见她不回话,也不多做停留,转身朝着戚容刚刚指的错误方向走去。
“等等。”
郎英有些疑惑的转过身:“还有什么事吗?”
谢槿抬手指向另一个方向,道:“这边才是皇宫。”她解下腰间的荷包,又取了发间扎着的发簪,外加一些戴着的饰品,一骨碌全部递给面前的人。
谢槿:“拿去救人吧。”
郎英虽然诧异,却还是接了。将东西仔细收进,道了声:“多谢。”
谢槿摇了摇头。
直到那人向皇宫的方向走远,谢槿才解了戚容身上的术法。戚容重获自由,张嘴便骂道:“你有病?就这么让他走了?!”
谢槿垂眸道:“我还能杀了他吗?”
戚容气极了:“太子表哥的钱也是他能拿的?!!”他说完便走,也不等随身带来的侍从,气冲冲的跑向皇宫。
谢槿沉默的看着他,心知他为何生气。
谢怜毕竟是他此时的信仰,被如此对待,怎能不气?
她轻呼一口气,也向着皇宫走去。
*
从那天起,谢槿开始频繁的出入难民区。
不是给新来的永安人安置住处,就是给已经落脚的难民提供物资。
整日忙前忙后,自然是心力交瘁。看着日渐消瘦的谢槿和她那略显疲惫的脸,皇后心疼万分,说什么也不准她再出门。
可谢槿要走,她哪里拦得住呢?
谢槿照样出了皇宫,整天往难民堆里扎。
她明白的。
她什么都改变不了。
几月后,国主下令:鉴于连月来纷争不断,斗殴频发,为维皇城安稳,即日起,流散仙乐王都的原永安人必须全部撤出皇城。每人给予一定盘缠,到其他城镇去安家落脚。
在浩浩荡荡东来的永安人们面前,关闭了仙乐皇城的大门。
有的永安人绝望之下认了命,决定赌一把,继续东行了,但为数不多。大多数还是巴巴地坐在城门口,盼着皇城能开门放他们进去,起码先给他们一个落脚之处稍作修整,再继续上路。更多的新来的永安人来了,虽然见城门紧闭,十分失望,但见这么多人都守着,也抱着等待并期待的心加入了大部队。
第一天……
第二天……
第三天……
第四天……
第五天,变故突生。郎英翻上城墙,掐断了一个将士的脖子。
他翻上女墙,将那将军的尸体往城楼下一抛,自己也踏着那尸体,把它当做缓冲的踏脚石,跳了下去。
跳下去的前一刻,他直直望向前方,望到了坐落在皇城最中央的皇宫。
谢槿站在不远处的高台之上,同样望着他。
她沉默着收回目光,微微垂眸,轻飘飘的落下地去。
仙乐国……
彻底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