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满燕云,天地一片银装素裹。
“天沐府”牌匾上三个遒劲有力的大字被银白色覆盖了些许,但还是隐约能看得到那笔走游龙、舞若惊鸿的笔锋,天沐府君家一代气节,于此便可窥见一二。
“小姐,该练武了!”君潼关奉命前来唤君胤,衣服上的雪花随着跑动的动作被扬起了几片,“小姐,夫人说了,要是您再不去武堂,夫人要动家法伺候您了!”
君胤皱了皱眉头,本来打算找个借口搪塞过去,但在听到君潼关说出“家法”两个字后身体不由自主地抖了抖,只得吩咐身旁一名老仆给自己更好衣物,然后迈着小短腿便连忙冲向武堂的方向,在雪地里留下了一串小脚印。
这一年,君胤七岁。
等君胤撒着脚丫子来到武堂站好,自己母亲君平已经在高台之上正襟危坐,身披云纹绉纱狐裘,端的是一副威严赫赫之姿。
“孩儿见过母王。”整理了下脸上的表情,君胤行了个标准的礼仪,“孩儿来迟,还望母王责罚。”
君平好笑地看着下首像模像样的君胤,故作威严地问道,“为何来迟啊?”
“这……孩儿近日看到篇人物传记,里面尽说是历朝历代各大理寺神探的风云事迹,一时情难自禁,忘了时辰。”君胤将世女王服的衣襟口紧了紧,偷着眼看向君平,小心翼翼地回道。
“你啊,整日就不务正业,想当年我君家世代将才,可谓是……”见君平有滔滔不绝说下去的趋势,君胤心中大叹,自己为什么要说实话啊!自家的事自己再清楚不过,更何况她乃燕王世女,对家事可谓了如指掌,偏生母亲每每都要不厌其烦地重复来重复去。
“母王。”君胤赔着笑打岔道,“您都说了多少遍了,也不嫌烦……”
君平眉头一竖,“你这小兔崽子这么小就敢编排你娘亲我,要是大了还不翻了天不成?”
真乃一语成谶——君平此时的无心之言,后来竟然成了真。
君胤看母亲心情不错,于是腆着脸上前,给君平又是捶腿又是捏肩,把君平逗得喜笑颜开之后这才出言回复道,“母王此言差矣。您看您日理万机,这番小事要是随时念叨在嘴上,岂不是耽误了事务,孩儿岂不是有错了?母王明鉴啊。”
君平笑着戳戳君胤光滑的额头,“你一天就是油嘴滑舌,和那些大理寺的那一帮闷葫芦和直肠子大相庭径,要是以后你走仕途,真入了大理寺,那帮人恐怕是要被你压榨得死死的。”
“托母王的福,君家孩儿岂有被他人给欺负的道理。”君胤这一句话听得君平很是舒心,等君胤想再次打岔把练武这件事糊弄过去,君平突然就开了口。
“梦岚,前几日陛下在上京宴会上说,我们君家在燕云为大夏国镇守几十载,劳苦功高,偏生我们衣食无忧,朝廷也没有什么可赏赐的,所以干脆就赐了婚。”
“赐婚?”君胤的小脸突然由嘻嘻哈哈变得严肃了起来,母亲这般对自己说,十有八九被赐婚的就是自己,“是让孩儿和谁成亲?”
君平赞赏地拍了拍女儿的脑袋,眸中的算计一览无遗,“那人如今就在燕京,是刚出生不久的肃小郡王。”
“肃郡王?”
肃郡王这一支家族封地就在燕云,是在燕云为数不多的皇族宗亲——虽说君家历代忠心耿耿,可上位者始终多疑,唯恐哪一天这燕云的土皇帝君家长枪直入、挥兵造反,于是在二十年前便在燕云安顿了几支皇室宗亲,名为定居燕云,实为监视君家。
“今上把主意打到我君家头上,也要看承受得起不!”君胤的眸光渐渐冰冷,小手一扬,飘舞的雪花便纷纷扬扬地胡乱飞着,“如今本世女不过七岁,肃小郡王才两岁,今上这般,也不怕寒了忠臣的心!”
能在天沐府内服侍的都不是外人,君胤说这些话也没有什么可忌惮的地方,甚至说出来之后还引起了众仆人心内的一阵共鸣。
“梦岚,这赐婚你接还是不……”君平欲言又止,这个女儿心性极为早熟,自小就有自己的一番打算,她作为长辈只能担任引导之责而已。
“接。如何不接?”君胤笑得有些阴险,“母王,孩儿以为,与其让那群人费尽心思在天沐府安插眼线,无所不用其极,做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还不如把暗自堂堂正正摆在自己面前,还省的费劲心力去挖暗子去呢。”
女儿都知道的道理,君平如何能不懂?只是作为母亲,实在不忍心牺牲自己的幸福去用于政治的博弈罢了,如今亲耳听到女儿愿意这般做,虽然心中欣慰万分,但更多的还是愧疚和无奈。
君胤看出君平的情绪此刻有些低落,也顾不得自己今早赖在被窝里发的今天一整天也不练武的誓言,飞身跳下练武台,将一杆枪耍的虎虎生风,以此换得母亲的欢心。
君平看着底下身姿飒爽的女儿,想了想那个两岁就被定了终身大事的肃郡王楚云卿,对身旁的老仆吩咐道,“告诉肃亲王,陛下既然赐婚,本王自然高兴。只是两个孩子尚不熟识,本王担心以后盲婚聋嫁,所以想把肃小郡王不时接来天沐府带着,给两人孩子培养培养感情。就算培养不出甚情谊,至少两人成亲之后也能相敬如宾。”
这是想自己养女婿啊。如今孩子尚小,燕王主君平想把孩子养成什么样子都行,偏生君家势大,这阳谋肃亲王那老头子还不得不答应,也算是扳回了一城。老仆一面这般想着,一面恭敬地行了个礼,“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