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房间,柔软度尚可的被褥。
少年把双手枕在脑后,看着房间的天花板发呆。敌人们没再花心思继续折腾他,反而给他找了个还算舒适的房间让他过夜。
他翻了个身;下午上官冥对他说的话还在他耳边回荡:
“张昭,劝你不要轻举妄动。否则,无论谁的安全,我们都不能保证。”
少年轻轻闭上双眼;眼睛干涩得厉害,似是有异物一般。这两天,他的睡眠质量堪称雪上加霜,烦乱的心绪鼓动着心脏,在寂静的地方甚至能听到心跳的响声;过去的记忆片段开始反复在他的脑海中浮现。
他自小以来睡眠不好,最主要的原因就在于:一闭上眼睛,过去的痛苦回忆就会被回溯;噩梦缠身也是常态。他只能靠工作来麻木自己——正如他所说,数据的分析解读并不是一件简单的工作,所以他会把注意力全部放在工作上,以达到麻木情感的目的。
每一年,每一月,每一周,每一天——都是这样,浑浑噩噩地度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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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士,到我执勤了,你快进去休息吧。”飞伦拍拍周皓博士的后背。
博士自诩是“成年人”,因而把大家都赶去睡觉,自己多守了两个小时的班——这会儿,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把灯递给他,“加油!交给你了。”然后钻进了帐篷。
飞伦在离帐篷不远的地方盘腿坐下,手提灯灯放在身侧。手边是正在休息的疾影风和御星神。
“嘀嘀,嘀嘀……”个人终端的提示音四下响起,在这寂静的夜晚里无端显出一丝诡异;被吵醒的众人迷迷糊糊地点开终端,却在看到消息标题时一激灵醒过来。飞伦也谨慎地打开终端,发现有一则陌生人发来的视频,标题为“致守护者们”;确认文件无病毒后,他点开文件。
镜头闪烁两下,出现了上官冥的面容与一则坐标:
“明晚六点这个坐标见,如果你们不应战么……呵呵,如果不想让你们的朋友被黑暗吞噬,我劝你们还是别这么做。收割,这是你最后救回你主人的机会……拿你自己交换,我们在此恭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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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依旧没能入睡,只得稍微闭目养神。
“滴滴滴——”是房间门解锁成功的声音——是上官冥。
张昭并不想搭理他,翻了个身;淡蓝色的刘海遮住了左眼。活动门打开又关上,来人也并未放轻脚步。
“真是麻烦。”少年在心里叹气,保持装睡的状态——即使他已经推断出,来人早看穿他并未睡着的事实。他侧躺着,深蓝色内衬上金色的条纹若隐若现。盖毯搭在他轻薄的身板上,左手枕在脑下,右手放在被子上面,看起来像似乎一切正常——但很显然,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紧绷的身体于“睡着”这一行为有多么不契合。
上官冥轻蔑地笑笑,用手比划比划,似乎在计算要从哪里劈下手刀;在他的手即将落到毯子上的那一刻——
“玩儿够了么。”清冷的少年音响起;扬起的右手用小臂架住了自上而下的攻击。
“就知道你没睡。”上官冥笑笑,收了势。
“大半夜不睡觉、闯进别人房间就要落手刀,你可真有礼貌,上官冥。”装睡的事情已经败露,张昭便也不再隐藏;金色的瞳孔微微眯起,透露出少年的不满。
“这房间可是我们给你准备的。”上官冥无奈道,“这么好的待遇,交换几条情报,不过分吧。”
“哦,这样啊,不过我没什么兴趣。”少年指指门,闭上眼靠在床背上,“情报,我一条也不会透露,你们若是为此,不妨把我转移回牢房;至于你,若无他事还请回吧,你不睡觉,我可要休息。”
上官冥似乎并无离开的意思。他略带戏虐地笑笑:“其实你根本睡不着吧。”
“你瞎说什么——”少年话到嘴边却突然想起,上官冥他们似乎大致查看过他幼年的记忆,只是当时他的注意力全在“记忆缺失”这个问题上,没有刻意思考这一点。这会儿,他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精心掩藏的秘密已经暴露。
藏在被下的指尖微微颤抖,他强压下意识到这一点带来的不适,冷笑道:“怎么,为此还要专程来嘲笑我?失眠罢了,有什么好奇怪的。”
他不想面对这个事实。童年的经历是他最大的忌讳,一旦想起,那些真实的记忆也好,由记忆衍生出的、糟糕的幻象也好,都会再次在他的眼前浮现;不甘、怨恨、自卑会再次涌上心头。尽管理智上,知道自己的内心在一日复一日的抵触情绪中再次放大、加工了这些负面情感,让或许没有那么……可怕的事情,成为了困住自己的梦魇。
这些事情,伙伴里被谁知道都可以随意:叶岚和教授都不会刻意提起过去的噩梦;至于现在的同伴,他也并不觉得他们知晓后,会以此嘲笑自己——这些,反正都是可以信任的人,哪怕抖露一些丑态,也尽可以无所谓。
但为什么?为什么总是被最讨厌的人、被敌人知晓?
“是么?既然是不重要的事情,你又为什么如此失态。”上官冥显然不会在意他的心情,自顾自道,“只不过……没曾想你贵为‘时空’的继承人,居然有这么一段黑暗、悲惨的经历呢……呵呵。不过话说回来,若是未曾拥有这顶桂冠,你倒未必会经历如此灾难。该说你幸运还是不幸呢?“
“你什么意思?‘时空’的继承人又是什么。“少年抑制住情绪,声音却还是微微颤抖,”什么……未必会经历?“
“这些可不能透露给你……当然,如果你有足够的筹码,那另当别论。”上官冥似乎终于玩够了,“想想吧?这是一笔不错的交易,不是么。”
他挥挥手离开:“如果想好了,欢迎随时来找我们……祝你有个好梦。”
“咔哒”。房门再次落锁,四周重新归于寂静和黑暗。
少年脱力似地倒下,蒙上被子,又把脸埋在枕头里;几滴泪水无处可去,便浸湿了枕头,蹭上少年的面颊。
得知父母去世的那天,他哭得天昏地暗:怎么会呢?他们怎么可能会死呢?不可能吧,是他们又在骗自己吧?如果这样,那自己的等待算什么呢?自己的期待算什么呢?他们的承诺又算什么呢?为什么?他们为什么要出去呀?如果他们没有出去做研究,是不是就不会死掉?……他控制不住地想到父母面对死亡时的场景:他们会痛吧?会很痛很痛吧?可是,可是,他们那么厉害,为什么不反击呢?难道是因为来的坏人太厉害了吗?那他们会不会因此受更多伤……而后来,当他看到那一段录像——父母居住的小屋在瞬间内爆炸——冲天的火光便也成为他梦魇的常客。
那之后,他受到的冷眼似乎更多了;教授自然是忙的,不可能全面地关心到自己的生活,叶岚也因为身份原因,并不能时常见到。嫉妒与仇视父母的人将恶意转移到他的身上,同龄人也因此将自己列为忌讳,绕道而行,更别提他刚进入新学校时,成绩并不亮眼。
“我父母说了,不让我跟你这样的人在一起玩!你肯定跟你父母一样……”
“要不是他和叶岚公主还有族长关系较好,就这个成绩,他哪里能来‘国立’等级的学校……”
……
每日每夜,每时每刻,这些话语都在他的耳边盘旋。他因此疯狂地学习:睡不着的每个夜晚,带着耳塞隔绝噪音的课间,一人独占的食堂角落……他开始褪去原先单纯、保守的个性;桀骜不驯、大胆冒险的风格代替了它们,让他似乎摆脱了弱小的曾经。他们都这么认为:悲痛激发了他的天赋,让他成为了“天才”;他也以此麻痹自己,说服自己没必要沉溺过去。然而,曾经受尽藐视的少年试图挣脱原先围困自己的丝茧,却也因此在不觉中为自己设下新的牢笼。
蜷缩在盖毯之下,张昭捂住自己的脸。
是啊,我以为自己已经走出来了……这只是自我欺骗——
你一直都很清楚,不是吗?
这只不过是“我所以为的”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