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世事无常,假如你觉得自己现下的境遇已经够糟糕了,那么我不幸地告诉你,接下来它可能还会更糟糕。这是我在失去仙力前的最后一刻悟出来的,这真不容易。
就在不久前,我用青锋在石壁上给墨渊留了个信:此处分道扬镳,改日再会。不成想没过多会儿便遇上了镇守此处的一头凶兽。这凶兽平时都是待在地下,极少来到地面上的,今日好巧不巧地趁着月色出来溜达溜达,又好巧不巧地让我给打搅了....我感慨了一番自己这是什么绝世的运气,不过好在我自小就倒霉,倒着倒着也就习惯了,区区一头凶兽,以我的修为,就算我旧伤未愈也不在话下。倒是这凶兽,既然它碰到了我,就说明它的运气可能比我还要差些,这么一想我内心瞬间平衡。然而正当我掏出青锋剑随手甩了个剑花,准备与它大战一个回合,顺带将它大卸八块的时候,很不幸的发现,我的法力使不出来了。挽了一半的剑花蓦地僵在半空。
脑海中突地想起东华早前的一番叮嘱,说是我刚醒来不久,神魂未稳,法力有可能会暂时性地陷入衰竭,让我尽量少使用法术。我之前没把这话当回事,现在却后悔也来不及了。没有仙术傍身,大概就只有靠拳脚硬博了——我看了看面前高大威猛,在我身前洒下一大片阴影,看起来只凭一只前爪便可以踩死我的巨大凶兽,真心觉得,这个玩笑它不是很好玩。
事实可见,最危险的时刻,永远发生在你最孤立无援的时候。
我和墨渊被困在这个阵法中已经数日有余,以我们两个如今的实力,这四海八荒能困的住我们的地方几乎没有,只不过中途我旧伤发作,他为了给我疗伤耗费了许多法力,加之一路奔波劳累便昏睡了过去,我想,他相助我的这个情分,来日定是要登门答谢的,虽然对于他来说,可能只是顺手施为,不是多么值得记挂的事情,不管是谁在他面前遇险,他大约都要救上一救。至于眼下,我估摸着他大约也不大想和我一块走,毕竟我们两个从水沼泽初识起就不大对付,且生来便是注定敌对的对手,如今虽已是和平的新神纪,我的记忆却仍停留在上古时期,停留在羽化前的心灰心冷以及法力渐渐消失时我脑海中闪过的他清冷的眉眼。这一趟我俩本就不是一个目的,我虽不知他进来是为了什么,但也知晓他被我拖累了行程,恰巧我还有几分良知,不大想继续再拖累他,于是果断地决定分别,反正以我现在的状况,不出意外应该可以支撑到离开这个阵法。只是不成想,眼看着就要走出这个地方了,却在失去仙力的当儿遇上这么个大麻烦。
果然,上苍是不会眷顾我这样的人的,它只会给我使绊子。
然而眼前这大家伙可不会念及我仙力尽失,出手是毫不留情。我虽然尽可能避过了凶兽的爪子,身上却还是不可避免的挂了多处彩,一时有些狼狈,体力也渐渐不支。这地方偏僻又荒芜,以我现在的情况,是等不到奉行找到此处的。
胸口传来撕裂般的疼痛,我捂着伤口,眼前一阵阵发晕。凶兽的攻势愈见猛厉,我觉得自己今日可能是真的要交代在这里了,心中有几分冰凉意味,却没有感到太多的绝望,大抵是因为已经死过一次的缘故,只不过这一次可能死的没有那样光彩。
又是一阵猛烈的攻势,我贴着地面翻滚,堪堪避过向我挥来的爪子。凶兽巨大的爪子跺在地上,带起一阵地动山摇,地面上裂开一条条缝,顷刻间碎石飞溅,我被顺势掀开数丈远。
还没来得及歇口气,下一爪子便又接踵而来,眼看这一下子是无论如何也躲不开了。我忽然觉得,命运真是同我开了个极大的玩笑。
我从羽化后的十几万年中归来,尚未来得及体会这沧海桑田的变化,便又要再一次魂归混沌。这真是极大的讽刺。命运它,对我向来不会太过宽容。
爪子携着风声袭来,就在我已经做好再一次羽化的准备的时候,蓦地一滞。下一瞬,我就看见那差点要了我的命的爪子,被砍飞了出去。巨兽倒地的轰然声响中,墨渊提剑立在我的面前。
空气仿佛静止了一瞬。苍茫夜色中,向我走来的人影恍若十多万年前菩提树下白衣的青年。我笑了笑,世事果然出人预料,看来我还没有祸害到那种天地不容的地步。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客气疏离地响起:“多谢上神相救,改日必定奉上厚礼酬谢。”
没有预想中的同样客气疏离的回答,我抬头,却见面前之人也正低头定定地瞧着我,良久才开口,却是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少绾,你为何总是能将自己置于如此危险的境地。”
他的神情掩在沉沉的夜色中,晦暗不明,我分辨不出他的情绪,只觉得他的声音像夜色一般地沉涩,像是问出了一个多年以前没有来得及问出的问题。
我笑了笑说,“凡间不是有个说法叫祸害遗千年吗,如我这般的祸害,纵然不得上苍的眷顾,至少也得再遗留个千年吧。说不准多少个千年之后,本尊还能再重回四海八荒也未可知。”
他没说话。眼神落在我身上的伤处,握着轩辕剑的手微微用力,良久,方才涩然道:“阿绾,你下次能不能不要,这样不打一声招呼就独自离开。”
我撑起身子,站定道:“上神说笑了,你我本就殊途不同归。”
又是一阵长久的寂静,静到我以为他不会再回应。
是啊,殊途不同归,一直都是这样不是吗。不同归,我慢慢咀嚼着这三个字,不知是什么情绪划过心间,来回摇摆碾磨,撞出轻微的晃动。
又是一阵长久的寂静,静到我以为他不会再回应的时候,一阵夜风吹来,飘渺夜雾中,他站在我的面前,定定地望进我的眼睛,说出的话却像远古的钟声在我心间敲响,晃出一重重余波:“你难道还不知道,我是为谁而来吗,”清冷的声音像是穿过了十数万年的时光,穿过过往云烟,从上古的光阴里传到我的耳边:
“从今往后,你去哪里,我便跟你去到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