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兆忻死了。
马兆忻看着倒在血泊中的自己,认识到了这一事实。
马兆忻知道马兆忻已经死去。
他就知道他知道他知道他已经死去。
这段话看起来诡异极了,一个已死之人怎么会知道自己已经死去。
马兆忻已经死去,他已经被死亡击倒。
他被那暗喻着末日到来的的士车伏击,他听见了自己迫近的死亡的刹车声,他的身躯倒在了这条大路的中间。
他以最为荒诞的形式结束了自己荒谬的一生。
用与他的精神偶像加缪相似的方式逃离了这个世界。
他终于与他的命运相逢,这是属于他的命运,尽管他不知道该如何定义这个“他”。
在这毁灭性的夜晚,他的灵魂终于第一次望见他的身躯。
他的灵魂观望着这具无比熟悉的躯体,一言不发,不是因为不能,而是因为不知。
他一无所知,因此他感到了恐惧。
更准确的说,是惶恐,一种对未来的惶恐之情。
一切恐惧都源于未知。
这句俗语虽然过于俗套,但也有着它的道理。
而且还有很多人认为自己是第一个说出这句话的人不是。
马兆忻并不信奉二元论,因此,真正承受痛苦的并不是他的内心。
况且,如果他信奉二元论,他也就不会对未来产生惶恐之情了。
那么,到底哪者更好?答案是没有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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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兆忻知道自己是如何死去的,但他不知自己为何会死去,正如那名的士司机不知自己为何会无故杀害一条生命一样。
不过那对于现在的他而言已经不再重要,当下之急是解出已经脱离了马兆忻的“他”正处于什么地方这一问题。
他正站在一间铺满黑白方格地板的房间内,房间内只有他自己,他没看到除他以外的人或物体,也听不见一丝声响。
他不敢做出任何举动,他愿意让这一糟糕的现状保持下去。
他害怕危险的发生,尽管他刚才已经经历过了最大的危险,但谁都无法剥夺他人担心危险的权利。
即便危险并不太可能发生。
他用一种颓废的站姿站立在原地。
重要的不是站姿,而是他又获得了一具身体,可他并未发现这一点。
他就那样站着,不为其它,只是为了维持原样。
“马兆忻。”
马兆忻没有喊“到!”,但改动了他的站姿,这就代表他听到了这三个字,这个他已经熟悉到感觉厌烦的字词组合。
马兆忻再一次背叛了自己,投向了未知。
马兆忻又一次成为了马兆忻。
第一次赋予他这一名号的是他的父母,而第二次则是由一个陌生人赋予。
马兆忻环视了整个房间一圈,两圈,三圈……终于,他得出结论——和最初的时候一样,没有发生任何变动。
“马兆忻”那个声音再次出现,语气比刚才显得更加急切。
这个问题只有一个答案,因为马兆忻如果听不到也就不会给出答案——他压根就没有听到问题。
马兆忻显然听到了问题,但他不知如何是好。
回答或是不回答,对他而言,这才是真正的问题。
马兆忻低下头,望着脚下黑白相连的方块地板,是选左还是右?
从一个问题里可以衍生出无数的问题。
但马兆忻已经知道那些问题都不具有任何意义。
况且,他并不知道哪一个回答代表着白。
无意义,朋友,这是生存的本质——昆德拉
马兆忻并不知道昆德拉是何人,但他知道自己已经死去。
马兆忻抬起头,正视前方,他握紧了拳头,喊出了那个能够左右他命运的字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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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灵魂说他听到了声音。
一个灵魂听到了另一个灵魂发出的声音,这也就是爱情诞生的时刻。
当然,这句话的前面得加上通常如此才能够成立。
马兆忻显然属于那个小部分。
况且,马兆忻并不知道那个声音究竟是由“什么”发出来的。
因此,马兆忻只是向那神秘的存在做了妥协。
他做出了决定,一个把他推向另一个深渊的决定。
他已经感到后悔。
但他同时也明白,此刻的所有感受都很正常。
他的决定不能够被称为明智之举,但好在还不算愚笨。
他依然无法躲开那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即便他已经死去。
做出了决定并不全然意味着结束,同时也意味着新问题的出现。
他还保留着记忆,拥有着过去,那惟一真正存在的财富没有弃他而去。
马兆忻依然记得自己是马兆忻。
这对于博尔赫斯来说或许是件不幸的事,但对于马兆忻而言,或者说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这简直就是最大的幸事。
没有最初的因,每个因都只是另一个因的果。——博尔赫斯
马兆忻活过,因此他获得了死亡。
而他的死又将他引入到了这里。
马兆忻出现在这个空间内,是源于那难以被测度的过去。
马兆忻直视着前面那道突然出现的门,他不清楚门的后面有着什么。
马兆忻能够回望过去,虽然每一次回忆之时,记忆都会有所改动。
但他永远无法预测未来,正如他无法感受到此刻一样。
当然,如果过去不复存在,我们也就无法创造未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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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兆忻的一生都是在为这一刻做准备。
他的目光锁定在了那扇门上,但这并不是他的意愿,至少他是想要看向别处的。
因为那或许能够让他心绪平稳下来。
在经过了最后的挣扎后,他终于下定了决心,或者说,放弃了抵抗。
他知道他无论注视这扇门多长时间,也无法发现其中的微妙之处。
他转过身,迈出了他的左腿,紧跟迈出了右腿,接着做了一个向后转的动作,然后向前奔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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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撞开了那扇命运之门,和撞在那辆的士车上一样,他用他的身躯撞开了那堵门。
他的身躯没有战胜那辆普通的的士车,却战胜了这个看起来蕴含着巨大能量的门。
他向着湖中跑去,身体却没有陷入水里。
马兆忻正站在一个美丽纯净的湖的中央(尽管他并不确定这是否能够称之为湖)
他低下头,俯视脚下的那面明镜,水面上倒映出了他的面容,那副熟悉的面容。
这一切真是奇妙无比。
他能够俯视水面,还看见了自己,最关键的是,他正站在湖的上面,仅仅依靠着自己的双脚。
让他略微感到遗憾的是,他没有看见那空中的精灵在湖面上游荡,这清澈见底的湖水仅仅反射出了他自己的模样。
这孤寂的湖有了一个伴儿,但却显得更加孤独。
那湖面上的人也有了伴儿,可那人却越发觉得自己寂寞孤单。
他脚下的湖是否同他一样被这孤独感所压抑。
他脚下的湖真的是大自然的一员吗?他不确定,他不确定自己是否正在与自然作伴,他或许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他就这样盯着这平静的水面,盯着那镜面中的自己。
他正做着审视自我这一伟大的行动,可他看见的,仅仅是那个正在审视自我的自己。
这个地方是否还有着他的同类。
马兆忻在等待,等待着刚才听到的那个声音。
不知是否是他的祈祷起到了作用,那个声音总算又一次出现了。
它对马兆忻说:“我有一个问题,问题是…”它停顿了足足五秒之久,才接着说:“嘿!真理,帮我把问卷纸拿来。”
好在马兆忻依然记得自己是马兆忻,否则他就会检查自己的口袋里是否装着那所谓的问卷纸。
马兆忻盯着水面中的自己,因为他也不知到底该望向哪里。
“哈哈~我的笑话怎样?”它先是发出了两声意味不明的笑声,接着又问出了一个让马兆忻难以理解的问题。
很显然,马兆忻并不知道它所指的笑话是什么,他确信自己刚才没有听到任何一个笑话。
更何况,这一切中惟一有趣的地方就只有他的存在,一个被的士车司机从世界上抹掉的存在,一个死去现在又奇怪的活转过来的人。
可不给反应的话显然不太好,因此,马兆忻还是做出了回应——继续盯着湖面上的自己。
也许是因为他并不想摆脱这难缠的存在,所以他才没有选择假意表示赞同。
那神秘的存在是否感到了些许尴尬,但不管怎样,工作还是得继续做下去。
“我不知你是否有听说过双重性观念……管它呢,我要说的是-我是来接走你的那个人。”它宣扬自己是马兆忻的魂。
马兆忻并没有听过什么双重性观念,否则的话,他就会质疑他为什么没有看到镜中的自己的双唇动过。
“哈哈哈哈哈!骗你的,其实我只是一个系统。”
马兆忻领悟到这次的笑话了,但可惜的是,他觉得这个笑话烂透了,因此还是没有给出回应。
好在系统并没有被这打击到,它接着说:“我将会将你引入任意一个世界,当然,是哪一个世界就得看你的自由意志了,我还会给你……”“动漫…”
马兆忻打断了神秘存在的发言,结合他之前的表现,这看起来有些匪夷所思。
幸好系统的心理承受力足够强大——难道关键不是在于它根本没有心?——它问道“哪一个?”
这是个颇为难解的问题,因为马兆忻这次是认真的想要给出答案。
他又一次遭遇了那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他该如何抉择,他是否该做出抉择,难道继续选择不回答吗?他没有那么的天真,答案其实就只有那么几个。
他已经处在了时间之外,但他知道到了他做出选择的时刻了,他不再望向那水中的自己,他抬起头,向着前面说出了自己的答案:“家庭教师REBOR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