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后尔晴发病的时候。
【找到你,爱上你,娶你,无怨无悔地在一起】
夏日,落了一场雨。淅淅沥沥,一直没有停,滴在青石板上,细微的声响像是爱人枕边的呢喃。
但富察府的人都不喜欢下雨,尤其是婢女。
他们都知道,少爷娶的福晋是一个疯子。
她脾气不好,喜欢欺辱婢女,大夫几乎是每日都来,不止给少夫人开药,还要给仆人看伤。
这种疯疯癫癫在雨天更是恐怖,似是六亲不认。小杏曾经也因为不留神,被花瓶砸中了脑袋,养了许久。
修竹院里,小桃找到了少夫人的猫,看不到小杏,只好送进去给那位主子。
门的吱呀声很是刺耳。
窗外的白光弥散在室内,惨白惨白。小桃瑟缩地迈过一步,她抬头向里看了眼,一个瓷杯就是狠狠地掷过来,落在地上。
砰的一声。
“滚出去。”
榻上的女人散着头发,似乎是午睡过。她面容很是苍白,映着漆黑的眼睛更是恐怖,手掌正紧紧地揪着被子。
小桃不知所措,呆愣愣的站在那儿。尔晴又将一个茶壶砸过去,清脆声炸在耳边,她才抖着手将猫放进猫笼,慌张地跑出去。
“少夫人,少夫人,又发病了……”她一边喊着人。
今天是一个雨天。
谁也不知道少夫人会生多大的脾气,会拿剪刀在身上扎几个窟窿,她不是少爷,少夫人从来不会心疼她们。
傅恒回来时,小杏和几个嬷嬷刚合上内屋的门出来。
夏日天长,月亮也没有出来,云是灰白灰白的。
她们身上都有些凌乱,一个嬷嬷还在擦着额角的汗。但除了尔晴的贴身婢女,其他人的面容并没有什么担忧,更多是惊恐。
没有仆人会喜欢折腾人的主子,府里少有人喜欢她。
“少夫人在里面?”他问小杏。
小杏看了安静的屋子一眼,点了头。
屋子里并没有什么吵闹声。傅恒走近了,推开门进去,才看见了榻上静静躺着的尔晴。
这月京城总是下雨。但从小杏受伤开始,每次雨天尔晴都会让那些婢女将她四肢绑起来。此后,受伤的事和伤人的事再没有了。
榻上的女人便是被绑得很严实,她窝在那儿一动也不动,一双眼睛空洞的很是无神,就呆呆地看着他,那像是无底的黑洞。
她很少这么安静,傅恒几步走到榻边,蹲下来,才看见她原是咬上了自己的手腕。
那塞进口中的绵帕不知怎么滑了出来,她咬得像是咬一块肉,很狠。牙齿深陷进皮肤里,手部的鲜血染红了毫无颜色嘴唇,已经渐渐滴落到床木上。
她却是痛得完全麻木,傅恒伸手想将她手腕拉出来。尔晴偏开头,牙齿咬得手腕更紧,血腥味冲人。
“是不是不舒服,我帮你解开,松开手好不好?”傅恒轻声说着。
他的话很是和煦,像暖暖的风,但尔晴听不太清,她的脑子痛极了,里面有几百根针在扎,充斥着各种声音,第一世的,第二世的。她侧过眼失神地看着他,却怎么也看不清他的模样。
绳子松下来,尔晴还是没有认出他,动了几下缩在床脚,她继续认真地咬着手腕,像是在啃胡萝卜,几乎可以听见磨上骨头的声音。
她一向是不听话的。
“松开好不好?”傅恒摸着她的头发,又说了一遍。
尔晴摇摇头,伸出舌头舔了一口,她似乎真觉得自己是一只猫。
“听话。”他将她额前凌乱的头发缓缓顺到耳后,他说得格外柔和,是在哄一个小孩。
许多句后,尔晴被扰得终于昂头看他,她面上有些是懵懂和困惑。她从不记得自己身边有对自己百般温柔的人。那个医生从不会这般同她说话。
傅恒见她用的力小了些,继续道:“我是傅恒,听话,慢慢松开好不好?”
傅恒?
似乎只有这两个字能让她听话。他张着口,尔晴跟着慢慢张开了口。这声音是很熟悉的,面容似乎也很熟悉。
女子恍惚时,傅恒将那露出白骨的手拉了出来。尔晴咬得比想象的还要狠,几乎是不能看的。他从床下药箱中,拿出药膏,涂在伤口处。
那是很痛的冰凉感,愣神的女子回了魂,她向手臂看去,只见温和的男子微皱着眉头,但动作很是轻柔,像是对待一个珍爱的人。
脑子里似乎有什么相似的画面一晃而过,掀开一角后,一些凌乱血腥的场景都汹涌地沸腾起来。
有山洞,有雨天,有假山。一幕幕都是他,耳边是各种吵闹的话语。
没有包扎好的手被猛地抽出来。
“傅恒……傅恒……”尔晴念着这个名字,头部禁不住地微颤着,是本能地疼痛。
她想了很久,才看着他说,“他们都骂我是疯子,皇后,富察夫人……他也骂过我,他从来不对我好。”
“他把我丢在那个山洞里,和魏璎珞串通要杀了我。”
她脑子已经混乱了,三世的记忆交叉着。说着说着眼泪从眼珠中落出来。
那些话他们从来没有好好谈过,傅恒顿了一瞬,再抬起眼,他想去将她的手拉回来,缩在床脚的女人却是神志不清地凑过来,抱住了他的胳膊。
“我还记得……我是要杀了他的……”
活像是一个死尸,她的话似乎都带着朽木的吱呀声,她看着他,慢慢张开口,咬上了他的胳膊。
一只猫杀掉人唯一的思考就是咬。
那个动作很不稳,傅恒是能够及时地捏住她的腮部的,他也确实做了,没有一具身体愿意遭受痛苦,那是一种本能。
“唔。”
傅恒的手压在她的面颊边,尔晴的口被迫张着,那一口无论如何也没有咬下去。
执念被人掐灭,面前的女人看着他,眼泪不停地落着,他手指也逐渐被水润湿。
尔晴眼睛里没有怨恨,只是很不解。我很痛啊……为什么不让我咬呢?
心软的人容易死,是对的。
所有的理智几乎就是在她哭着说,“傅恒,我好疼啊。”没有了。
她哭得凄惨极了,像是格外伤心。
他也不知道是他捏得她痛,还是她的头痛,亦或者她就是装的。她一直是一个聪明的人,发病的时候也能骗得守门的那些婢女,跑出去。
“哪儿痛?”他微微松了手。
“头痛……下巴也痛。”
傅恒望着她几瞬,到底还是松开了手。手指在女人面颊残留下了几道红印子。
他垂下头,摸了摸那些浅浅的印记:“别哭了……对不起,是我不好。”
可那句低低的话刚刚落下,尔晴就是侧头咬上了他的手腕。
衣袍下的手抬起来,迟疑后,没有再掐住她的下巴。一瞬后,那牙齿便割开皮肤,深深陷入血肉中。
尔晴脑子嗡嗡的,并没有什么意识,一同于之前啃自己的手,她狠狠咬上后,呆呆地跪坐在那儿,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不一会,鲜血才沿着她的脸侧滑下,一滴一滴啪嗒、啪嗒落在雪白的瓷枕上,像是冬日的梅花。
那瓷枕是不久前刚刚换的,一个晴天,尔晴清醒时,曾经抱着它笑盈盈地同他说:“我下次要是要是再伤人,你就拿它把我打昏吧。”
他说了好。可是她被婢女打昏的时候,他一次也没见过。
那枕头很重。
手腕的皮肤似乎是血肉模糊了,手臂不禁地颤动着。她的牙齿陷在筋骨之间,动一动就很痛,但还没有断。
她没有将那当成食物,咬上去再没动过。似乎咬到他,她就真的再也不痛了,眼珠子转也不转,就呆愣愣地望着他。
漆黑的瞳孔下,是眼白,眼圈是红彤彤的,眼下却又是青黛,格外的病态。
但很乖。
她很少这么乖而且镇静,傅恒坐在床边静静看了她许久。
放在枕头上的手,最后还是落在了她的头发上,他摸了摸她毛绒绒的头。
她并不能听懂和感知任何信息,手指移到她眼角时,她也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屋外的天还没有黑,雨也并没有停,却有些昏暗。
“你还痛不痛?”他问。
女子没有回答。
他将她脸上的泪痕和血迹擦干净,慢慢托着她的头,放在自己膝盖上,让她趴着更舒服一点。自始至终她没有动也没有再哭,就是手腕咬得紧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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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似乎是她最后的一颗稻草,也确实是她最后的希望。
那一个下午,雨一直没有停过,淅淅沥沥,轻敲着瓦片。内屋里,女子卧在男子的膝上,静静看了他几个时辰。她常常说他了无趣味,傅恒想不到什么尔晴很喜欢的事物,只记得她不喜静,就拿了本书淡淡地念着。
这像是少年夫妻的岁月静好,但那股浓郁的血腥味却怎么也散不去。
尔晴咬了他很久很久,像是天荒地老,她昂着头,那些血流进喉咙里,流进胃里,男子的声音撞入耳中,她却什么也感受不到。太疼了,疼得麻木起来,像是浸泡在冰冷的池水里。
直到雨声停下来,她才有一点点的知觉。被撕裂的一道口子中,尔晴终于听清了傅恒念的句子,“不知老之将至”,是那篇兰亭集序。她看见了面前捧着书卷的人,也尝到了口中苦涩的血味。
是傅恒的,她记得她咬了他,咬了好久,好久,天都已经黑了。她还记得她说了一些让他伤心的话。
尔晴的眼泪已经干涸了,傅恒摸着她的脸颊,又是摸到一片湿润。他停下来,低头就是看见她望着他哭了出来,很是伤心。
“哭什么?”他笑了,抬手去擦着她的眼泪,却怎么也擦不完。
尔晴几乎是嚎啕大哭,她眼泪不住地落着,下巴的血印也洇开。他从来没见过她伤心成这个样子。衣服脏了,猫丟了,她也不会这般难过。
“你是不是还痛?”他手指揉了揉她的后脑勺。
尔晴没有回答,她松开了他的手腕,那一片已经是血肉模糊了,一些还泛着白,几乎是不能多看几眼的。
可她抬头却看见男子还在对她笑着,他面容很是温柔,像是一点都不痛。
但,怎么会不痛呢?
她手上也有伤,那些口子里血都干涸了,如今还是一阵阵麻木的痛,没有人比她更明白自己神志不清时候的狠毒了。
她望着他,眼泪汹涌地从眼眶中划出来,沿着侧脸,润进衣裳。
“对不起。”沙哑而颤抖的声音。
她很少说这句话,却是第一次觉得似乎什么话不能表达此时她心中的情绪。很难受,却又清晰地明白是不该难受,他对自己好是值得开心的。
她喜欢他对他好,世上的女子都喜欢心上人对自己好。
“没关系。”傅恒摸了摸她的头,那话也是记忆里的温和。
他还记得她手腕的伤,将她的手拉了过来,用药箱里的绷带,给她缠着。那几乎已经不流血了,但还是触目惊心。
拿着绷带的手带着红艳艳的血,还有些抖,尔晴身子也在抖,整个画面愈发模糊不清,她看了好一会儿,讷讷道:“你怎么不给自己绑呢?”
他道:“等一会儿再绑。”
麻痹的脑子似乎是觉得没问题了,她也确实没有能力给他绑,只能不给他添麻烦。
“那你要记得啊。”她点点头,乖巧地趴在他身上,不再动弹,可眼泪并没有止住,反而将他的袖子也濡湿了。
鸦青色的袍子上一圈水渍。
过了会儿她又问:“为什么不打昏我呢?”她侧过头呆愣愣地望着他的眼睛,眸子里都是水色。
那是一个很好的方法。
傅恒没有答话。细细打好绷带的结,他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包蜜饯,油纸中是糖渍的樱桃,他让她张口,放了一枚在她口中,指尖刮过了她还带着血的牙齿。
血并不好吃,糖衣被融化后,顺着喉咙往下。那苦涩的味道被掩盖过去,泛着甜腻。
他看见她嚼了一口,问:“好吃吗?”
尔晴脸上都是眼泪,却是点了点头。
“等会儿,吃了药睡一会儿吧。”他擦着她的眼泪,温声道。
尔晴不爱喝药,这次却没有反驳他。她知道自己确实是有病,她需要好好听话,好好吃药,这样他才会开心。
修竹院里,哪里都摆着药。
她吃干净了蜜饯,又吃了药,像是闯祸后的孩子,格外地听话。
之后她便是静静地趴着他膝盖上,看着他包扎和念书,她最爱的事就是和他待在一处。直到药效逐渐发作,身子越来越乏,她迷糊间问:“傅恒……要是我以后都好不了了,怎么办?喝药也好不了?”
傅恒摇着头道:“不会的,会好的。”
“万一呢?”她觉得自己不会好了。
“不会,不要乱想。”他手掌抚在她额头上。
掌心的温度很暖和,尔晴顿了一瞬,眨了眨沉重的眼皮,却是又认真地问了一遍,“是如果,如果我一直疯疯癫癫的…你会不会丢下我?”
没有人愿意娶回来的是一个脑子不正常的人。
女子望着他很是固执,她很困了,眼里没有什么光彩。
傅恒低下头,想了一瞬,道:“如果你再也好不了了,我就带着你离开京城去蒙古。”
“蒙古……”
“嗯。”他手指划过她的额际,沿着眉毛缓缓往右,最后落在她眼角,“那里很好,没有严苛的规矩也没有朝堂,我会每日守在你身边,等你好起来。”
他一字一句说着那个虚晃的以后,目光格外的温和。
“你那只猫也会喜欢草原的。”
尔晴静静听着听着,眼角却是掉出一滴眼泪,她今天哭了太多次,眼下红了一圈,那袍子不曾干透又被打湿。
这仿佛是将刀子放在一个刚刚刑满释放的囚犯手中,和她说:“你去杀人吧。”也是一个人质再次将刀举到自己的脖颈处。
谁也不会知道,尔晴最期盼的是就是永远和傅恒在一起,没有父母,没有孩子,没有朋友,什么也没有。她只想他孑然一身地陪着她,一直,一直,一直,直到连尸体也腐烂。
这似乎是谁也理解不了的偏执,她也不曾懂。
在袖子上抹了把眼泪,她昂着头,讷讷地问他:“为什么要陪着我呢?我一点都不好……而且只陪着一个人,多无聊啊。”
她半分也不温柔,脸上被磨得红起来,眼里更红。
有时候,她也觉得他很不好,很无趣,她还养了一只猫。
傅恒摸着她的脸颊,笑着道:“你是我的妻子,无论生老病死都要在一起的。不要多想,会好的,我会永远陪着你。”
他的手握住了她袖子下紧缩成拳头的右手,从吃药开始,她就一直撺着,被他掰开握住时,掌心已经是带着血的了。
“是不是这副药止不了痛了?”他问。
温度从手掌下慢慢传过来,尔晴身子有些颤,她点了点头后,又摇头。
“我不痛。”她撑着身子慢慢坐起来。
动不动就喊痛的人太软弱了,是累赘,“我们不用去蒙古,我会好起来的……会好的。”
“我也想永远陪在你身边。”
她慢慢靠过去抱住了他,她已经很困了,不到半尺、仅仅几个动作就用完了躯体全部的力气。倒在他怀里,双眼合上前,她对着他耳边最后说了一句,“我很爱你。”
她也不知道睡过去还能不能记住他受伤的事,能不能记住他曾经说过要抛下一切带她走,能不能记得他对自己的好,可是她很想告诉他这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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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主对女主是很好很好的,两个人都以对方为活下去的动力,违背自己的本能去爱彼此。
前文有说过,尔晴对于伤害傅恒的事选择性封闭起来,她潜意识觉得他不爱她,拒绝看到他对自己的好。
突然想到一个画面就很想写,时间约莫是在第三世他们成婚后,福灵安被带来之前。但我更喜欢后面的一部分。好像还是和脑子里的不太一样。先练练手感。
现代大概率不写,感觉不是那两个人了。高干文随便一搜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