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五指山，杨戬连夜往深海去。
他并非是闲来无事便往人间逛，此次是王母要求他将私自下凡的七仙女带回天宫。
不过既然遇上那蜘蛛精，就先去把这件事解决了。毕竟，他亏欠她许多，若她真的出了事，他是真的难以偿还了。
西海，海域宽广，深色的海水与云天上下一色，一眼忘不及尽头。
杨戬跳入海中，往底部去。
冰冷的海水被阻挡在衣袍外。
直下几十里，黑靴触及柔软的沙地。
往深处走百步，半透的结界在昏暗的海下泛着微光，里面粉衫女人躺在几丈宽大海蚌贝壳上，面色苍白而无血色，半点不见苏醒的迹象。
玉帝自信于结界，认为任何神仙鬼怪都无法出入，因此并未浪费神力安排守卫。
杨戬右手抚上天眼，额上露出金色的玄光，直直透过屏障，落在女人身上。
***
就算只是一个法力低微的妖怪，仍然有一技之长--活得长。
一百年的时间转瞬即逝。时间像极了山上的清风，一轮吹完，又是一轮，永不停歇。
人类说物是人非，对于妖、神来讲却是人是物非。
山脚下的桃树已经长成百年大树，去年还成了精，果子结得更大更多了。
镇里的醉仙楼也传到了第四代。
而恩恩却没有什么变化，连身高都没长。据大圣说她可能要再过一千年才能发育成传说中妖艳魅惑的模样。
"所以，你现在就相当于人类中的七岁小孩。懂了吗？"美猴王歪头和恩恩的脑瓜子撞在一起，"咚"得响亮。
"好痛呀。"粉团子少女摸摸额头，五官纠在一起。
大圣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头有多硬啊。
她头上的两个丸子已经被他撞得一高一低了。
"行了，继续去山口修炼，不准偷懒。"罪魁祸首无视少女眼里的怨念，赶着她去做正事。
好歹他也教了她不少法术，怎么还这么弱呢。
因为恩恩，孙猴子一度怀疑自己不是当师父的料。
少女抿着嘴起身，拎着空篮子，往山口走。
卸磨杀驴，投喂完了就嫌她吵，赶她走。
恩恩愤愤地想：等自己学有所成，一定头也不回地走，再也不来看他，由他一个人安静去。
一句气话却一语成谶。
守山的第一百四十八年零四个月。
一个和煦春日，没有暴风，没有下雨，一个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日子。
歪躺在山口桃树上的粉衣蜘蛛精正和桃树小弟聊着天。
"姐姐，你好厉害呀，居然能凭空变出食物。"才一百多岁的小桃子对着恩恩狂拍马屁。
"哪里哪里，小意思。"恩恩被夸得都飘起来了，停下吃着不听的嘴，谦虚地摆摆手。
两个妖精叽叽喳喳的时候，骑着白马的和尚缓缓越进五指山结界。
嗅到陌生的气息，恩恩从桃树树杈上正坐起来，远眺结界处的情况，却只看见一个奇奇怪怪的光头人类。
"大圣。有人进来了，我要不要把他赶走。"大圣在让她守山时就吩咐她，遇见奇怪的人，必须上报。
"人？长什么样？"
恩恩给他描述了一通，那边却久久没有声音。
"大圣，大圣？"少女的嗓音打断他的思绪。
半响，猴子才回道："别管他。"顿了顿，又说，"对了，你去趟花果山，帮我看看我的猴孙们。"
"花果山？"恩恩不解，不是在讲和尚的事吗？怎么扯到花果山了。
"让你去就去，哪那么多废话。"大圣的声音一如往日的暴躁，说完最后一个字就将她从意念中挤了出去。
花果山，看猴子。
恩恩背部倚在树干上，长吁一口气。大圣前几年还讽刺她跟个七岁孩童一般，今日就让她照顾小猴子。
她如今不仅是跑腿、挑夫，居然还要当奶妈。
悠闲的午后时光和嘴甜的小桃子通通离她远去，恩恩沉重地收拾包袱朝花果山出发。
花果山水帘洞她是听过的，大圣的故地。
几百年里，无聊的时间简直一抓一把。足够大圣把他大闹天宫的光辉事迹讲了又讲，自然少不得发家的水帘洞。
可惜大圣不是镇上能把人物对话学得惟妙惟肖的说书人，恩恩也不是惯会捧场的托。
第一次听的时候她的满腔期待就被浇灭，实在太干巴了。挣扎几番，最后眼皮倔犟地合上。再一睁眼夜黑风高，星星都出来了，然而仔细一看，那星星是大圣冒火的眼睛。
绕过西湖，穿过峡谷。半个时辰后，肩上背着包袱的少女收起云，徒步走在花果山上的小路。
一百多年难得出来一趟，自然要游玩一番。
山间的泉水从高处青石坠落，沿着溪道注入小潭，最后又蔓延到满是春花的绿野。
空气里也满是自由的芬芳。
她努力说服自己，她是自己溜出来玩的，不是被迫出来给大圣跑腿的。
顺手摘下丛里的莓果塞进嘴里，恩恩继续往水帘洞走。
洞外不过几步，她就听到了喧闹的声音。穿过水帘进入洞内，果然是一堆猴子。
被几十双眼睛奇怪地盯着，恩恩有些怯场。
她解释了下自己的来意，猴子们也没关心是真是假，直接拽着她玩起来，还把桌子上的果子分给她，一个母猴还给她绑了一只秋千。
躺在秋千上，咬一口手里粉嫩多汁水蜜桃，恩恩最后得出一个结论：一定是她长得太无害了。
天色已暗，原本热闹的猴群也静下来，大部分都去睡了。
他们睡觉倒也不将就，尾巴勾住洞顶的藤蔓，身子朝下，合上眼几秒就没声了。
恩恩从欢快的氛围脱离出来，一时竟然有点寂寞。
大圣也没说让她呆多久，虽然她总是喜欢溜出去玩，但也是一个很念旧的妖。
再三思考，她决定联系一下大圣，问问自己什么时候能回去。
然而，几次尝试后，她寻不到大圣的气息，可能是距离太远了。
少女双手抱住腿，头埋在膝盖上。
她果然是个连大圣都扶不起来的阿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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