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策怎么说,小妞。
钟清欲什么怎么说?
坐在墙头的绿裙少女晃悠着小红绣鞋,居高临下俯视着那一高一矮,两个黑衫少年。
个头小的没什么特色,属于武侠小说里一抓一把的少年剑客。年轻,气盛,初生牛犊不怕虎。
钟清欲的视线又落在了高些的那个身上。
钟清欲(这身高差,真像信号线)
江故止与师弟站在一起无疑显得清瘦。
他肩上落了一层斑驳的灰,还有脚边摔得稀碎的二三瓦片,正是某人的杰作。
钟清欲本意只是随便看看,没想到径直触到了对方的那双眼睛。
钟清欲(……奇怪,怎么这么面熟,好像在哪见过)
幻觉,一定是幻觉。
元策还“什么怎么说”?
元策看清楚,是你伤了我师哥,还这么理直气壮?
江故止师弟,瓦片而已,又没伤着皮肉,不妨事的。
元策师哥,她拿瓦片分明是想砸你,这咱们能算了?
江故止这位姑娘只是一时失手,算不……
钟清欲什么叫我拿瓦片砸的,是它自己掉下去的!
元策不是你突然爬出来这瓦片会好好地砸下来吗?!
钟清欲住口。你会不会用动词,什么叫爬??
钟清欲不是你突然喊一声吓着我我至于差点摔下来吗!再说一时失手而已,我道过歉了!
江故止喂……
元策道歉?
元策你那算道歉?有点诚意?当我们是贱民好打发!
钟清欲失去耐心了,她自认不是故意打落瓦片,何况没伤着人,也已经正儿八经道过了歉,他们居然还不依不饶?
不过两个江湖肖小,碰瓷碰到她头上来了?
钟清欲那你想怎么样?!
元策你下来,好好给我师哥赔礼道歉。不然就叫你家里长辈来评评理,是谁的错处!
钟清欲几个菜啊喝成这样。我告诉你,本姑娘好话不说两遍,道过歉就是道过歉了,我管你觉得做不做数。
江故止停停停,有人听我说一句吗。
元策师哥你别管,今儿这事我必须给你讨个公道。
钟清欲你还公道?怎么着,说不过想打,阿嚏——架吗!
元策嘁,欺负病弱小女孩,非大侠所为。
江故止……(扶额)
钟清欲就你还……
钟清欲“大侠”二字正要说出口,谁知身后传来了一冷冽女声,直对着她而来。
钟清妍二妹,你在干什么。
钟清欲(……不是吧她怎么来了)
钟清欲的心咯噔了一下,虽然不带怕的,到底有做贼心虚的原因,她缓缓转过身准备迎接狂风暴雨,临了还狠狠剜了一眼那对师兄弟。
但两人已不在原处。
钟清妍还不下来,像什么样子?
钟清欲转过身,意料之中看到了钟清妍,这位大小正高傲地昂着视线,她身后是一众仆婢,神情绝对算不上友好。
还有在钟清妍身边战战兢兢的阿洛。
钟清欲(得,又被逮了个正着)
钟清欲大姐姐,着什么急,我这便下来就是了。
在包括钟清妍在内的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下,钟清欲晃悠悠起身蹲了下来,随即屈膝一跃。
——直接跪在了钟清妍面前。
很明显她高估了这具身体的运动神经。
钟清欲(真疼……)
不管是膝盖,还是脸。都疼。
钟清妍素来不满钟清欲的矫揉造作,加上近日父亲又将原本属于自己的婚事许了这个病秧子,她更巴不得妹妹吃瘪。
钟清妍大夫让妹妹好生将养,这会子不在房里午歇,倒顶着风跑出来了?
钟清欲阖府都知姐姐是个大忙人,难得有今儿有闲心来关心小妹。
钟清妍妹妹这话说得见外,母亲去得早,我又是长姐,关心诸位兄弟姊妹是人之常情。
钟清妍何况大哥常年不着家,小妹前不久又进了宫。只剩咱们姐妹,可不得好好一处作伴儿么。(笑)
钟清欲(呦,姐妹。这是想刺激我啊?没门)
钟清欲那也是哦。回头等我离了家,姐姐可不就更没人作伴了嘛。(笑)
说老实话,钟清欲对和昭徵文的婚事毫无兴趣,即便他是“她”的青梅竹马,这根本就是封建大家长乱点鸳鸯谱的一出闹剧。
她只想尽快完成任务,跳出这倒霉的轮回。
但钟清妍明摆着挑衅,她也不做软柿子。
就算只能文文弱弱地动嘴,气也要气死你。
钟清妍……
钟清妍清欲病了这一场,可比从前伶俐了许多呢。果真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钟清妍可也莫要忘了府里规矩。爬上梯子与外人吵吵嚷嚷,这成何体统?
钟清妍红珠,把二小姐带回去。阿洛也是个不知轻重的,定是你教的唆。吩咐周善家的来,赶紧领她出去发卖。
红珠是,大小姐。
此话一毕,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阿洛。她如同被当头一棒,跪下的同时哭了出来。
阿洛大小姐!大小姐!小婢知错了!
阿洛全是小婢一时疏忽,该领的罚,要打要骂,小婢都领,只求您千万别卖我!
她哀求得极其卑微,仿佛人牙子是世上最恐怖的魔鬼。
钟清妍一个个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叫人打发了她!
上来了三四个婆子,拽着哭喊的阿洛就往外拖。那些丫鬟都想,阿洛今日妥定是完了。
钟清欲且慢,都不准动!
钟清欲拦住了几个婆子的去路,趁她们愣怔之余,将阿洛瘦小的身子拉到了自己身后。
钟清欲大姐姐,咱们家只知道买人的,从不知道往外卖人。
钟清欲阿洛是我支出去煎药的,我出来散心的事儿她全不知情,至于什么教唆我爬梯子的事,那更是无中生有。她没做错任何事。
阿洛二小姐……
钟清妍一个奴才把自己的主子都跟丢了,要她何用?但凡你今日有个好歹,我如何向父亲交代。
钟清欲大姐姐,阿洛是我的侍女,她不按我吩咐行事那才是要她何用。
钟清欲姐姐没做亏心事,自然好一五一十地向父亲交代。妹妹一个人的错处,难道父亲还会迁怒姐姐吗?
钟清欲一番话叫在场所有人都看得目瞪口呆,这真是他们先前那个木头一样,被针扎都不会喊一声痛的二姑娘吗?
钟清妍好,好啊。我这好妹妹一病两个多月,净把规矩都忘干净了!
钟清欲姐姐那儿是什么规矩我不晓得,我只知道咱们家没有卖人的规矩!
钟清妍放肆,谁允许你这样和我说话!来人,还不把二姑娘带回去。再找个大夫来,好好给她看看是不是脑袋烧坏了!
钟清欲我倒要看看,谁给你们胆子来扯我的衣裳?
钟清妍还不快去!请大夫,去!
丫鬟和婆子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动。末了有几个大胆的媳妇,上前拉了钟清欲的手,她虽用力甩开,但抵不过四五个人一起,在混乱的拉扯中,钟清欲摔倒了。
钟心昭都给我住手!
银卓大公子。
阿兰大公子。
阿洛大公子……
来人正是右相府的大公子钟心昭,钟家的嫡出长嗣,刚及弱冠就已经是父亲的左膀右臂,因平时政务繁忙,近两年来已鲜少归家。
钟清妍……大哥,你这么早就回来了?
钟心昭早回来就听见你们这儿又吵又闹,动静都快到府门口了。
钟心昭清欲?你怎么了,怎么坐在地上?
钟清欲(一秒钟变脸,抬头泪水涟涟)
钟清妍……
钟心昭来,和哥哥说,好好的怎么哭了。
钟清欲呜呜呜呜呜……哥哥……清欲……惹姐姐生气了。
钟心昭怎么惹姐姐生气了?别哭,慢慢儿说。
钟心昭拉了钟清欲起来,钟清欲牵着哥哥的手,趁机卖起惨来。
钟清欲……呜,我想出去透透气,就支走了阿洛自己溜出了院子……
钟清欲……我摸到后角门,想看看外面的是什么样子的,就爬上了梯子……
钟清欲……呜呜呜,还没看多久,姐姐就带着阿洛来了,说她看丢了我,要卖阿洛……
钟清欲……我想都是我的错,和阿洛没有关系……就和姐姐吵架了……
钟清妍(说的是事实可是怎么感觉哪里不对呢)
钟心昭原是如此。
钟清欲哥哥,清欲一人做事一人当,姐姐罚我我认,可阿洛是无辜的!
钟清欲咱们不卖她好不好!
钟心昭一人做事一人当,说得真好。
钟心昭好,咱们不卖她。可你为了阿洛和你姐姐吵架,未免太冲动了。
钟清欲见到钟心昭对她使的眼色,已然秒懂。
钟清欲姐姐,对不起。我再不冲你发脾气,再不偷偷溜出来了(委屈巴巴)
钟清妍大哥,不止这样,二妹她——
钟心昭原也是她一时兴起才有这么一桩事,算不得什么。动辄要打要卖,叫旁人知道,岂不白白落了笑柄。
钟清妍可是——她对我那般没规矩!
钟心昭她都已知道错了,咱们做兄姐,何苦再揪着不放,倒像个仇家似的。
钟清欲(依然委屈巴巴点头)
钟清妍……你,你们就向着她!
钟清妍哼出一声,气愤地走开了。
钟心昭只得默默叹气,随后带着钟清欲和惊魂未定的阿洛回到了青竹苑。
钟心昭以后不可以胡闹了,知道吗?
钟心昭的手抚过钟清欲的发顶,弯眸笑着。
钟清欲从钟心昭的神情里读出了温柔,与姐姐钟清妍对她的敌意和针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份温柔,让她忍不住想亲近。
钟清欲哥,哥哥……
钟心昭怎么了,是有哪里不舒服?
钟清欲不,我是想问。
钟清欲姐姐很讨厌我吗?
钟心昭你出事之前,清妍对你和小妹就一直很严厉,为此你们俩还偷偷找我诉苦。
钟心昭她就是那个性子,很多时候直来直去,但绝对没有恶意……
钟清欲是这样吗……
钟心昭乖,别想太多。好好儿养病,等你养好了身子,哥哥带你出去玩儿。
钟清欲(抬头)当真?带我出去?
钟心昭我猜你这丫头也待不住,明明是个最喜欢闹,却三天两头找大夫来,父亲和清妍拘着你,可不得闷坏了。
钟清欲哥哥要带我去哪儿?(激动)
钟心昭近正月十五了,带你出去逛逛灯会罢,从前你最喜欢那兔儿灯。
钟清欲嘻,那我可是记着了。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哥哥是君子,要说话算话。
钟心昭我何曾骗过你不是。要不来拉钩?
钟清欲拉钩上吊——
钟心昭一百年,不许变。
兄妹两个立下约定,钟清欲安安稳稳待在府里养病,上元时钟心昭会带她出去看灯。
钟心昭又陪钟清欲闲谈了好一会儿,才起身离开。
阿洛捧着药汤候在门外,两人视线交汇。
阿洛大公子,您看……
钟心昭她是清欲,我们多虑了。
阿洛可,二小姐与先前判若两人。会不会是时家和那位大人……
钟心昭这不是你该管的。
钟心昭去吧,见机行事。好好照顾她。
阿洛是,属下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