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炉香烬漏声残,翦翦轻风阵阵寒。
摇曳的烛火照亮了小小的一方空间,重新给香炉点上熏香,李明达双手托腮,盯着香炉上袅袅升起的白烟发呆。
她已经坐了好久了,范闲还是没有来。
他是不会来了?还是被护卫们拦在了外面?
她静静地想着,这两天哥哥派了很多个护卫昼夜轮休的守着公主府,范闲要想进来,的确很麻烦,要不要和哥哥说一声,给范闲开个后门,让他随意进出?
这个想法很快就被她压了下去,如果真的这样说,哥哥会生气的,范闲也有可能会看不起她。
哪怕是在现代,大半夜的和异性偷偷摸摸的见面,也是会让人浮想联翩,觉得这种行为不检点的。
某种意义上,她继承了庆帝的一些特点:在意别人的看法和评价。
灯芯燃烬,烛光渐渐弱了下去,有了熄灭的迹象,李明达转头看了一眼窗外,外面还是没有什么动静,静悄悄的,连虫鸣都不曾出现。
范闲大概不会来了。
她失望的想着,慢慢踱步到窗前,又是在冷风中吹了一会儿,仍未发现范闲要来的迹象,低垂着眼眸的缓缓关上窗。
烛火已经熄灭,李明达摸黑回到了床上,蜷缩着身子抱紧了自己。
寂静的夜里,她总是会感到孤独与害怕,脑海里时不时的会出现她不愿意面对的恐惧的画面。
无法静心,无法思考,无法承受。
或许是自作自受,才会变成这样,她自暴自弃的想着,难过的几乎要喘不过气,早在一开始,她就不该和李承泽有牵扯的。
范闲很好,即使他不在乎她身上发生了什么,她还是觉得现在的自己配不上他。
“我是馊掉的橙子汁和浓汤,我是爬满虫卵的玫瑰和百合,我是一个灯火流丽的都市里,明明存在却没有人看得到也没有人需要的北极星。”
如是所闻,如是所思,如是所想。
她大概不会好起来了,除非远离这一切,在另一个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或是李承泽从此消失在她的世界里。
屋外,清脆的乐声响起,在万籁俱寂的夜晚,显得格外清晰。
李明达忽然起身,心中燃起惊喜的火花,顾不上穿鞋,赤着脚踩在地上,小跑着向窗边跑去。
隔着轩窗,乐声越发明朗,很熟悉的音色,像是吉他,乐曲也很熟悉,只不过她暂时没有想起来是什么歌。
她没有立刻打开窗户,而是静静听完这首曲子以后,才推开了窗。
她扶着窗台,低头看去。
璀璨的星空之下,范闲沐浴着熠熠星光,抱着像吉他一样的乐器站在院子里,身后系着披风,看见她推开了窗户,扬起笑容对她招了招手,像极了在宿舍楼底下给喜欢的女孩子弹琴表白的小男生。
他45°角抬起头,像是漫天星辰都落在了眼里一样,双眼明亮而清澈,笑着说道:
范闲对不起,我来晚了
被他的笑容所感染,李明达的嘴角微微勾起,浅笑着摇摇头,
李明达没关系
范闲把怀里的乐器放在一边,走到阁楼底下,张开了双臂,
范闲要下来吗?我接着你
李明达点点头,踩着凳子攀上窗沿,慢慢挪着腿坐在窗台上,有些紧张的低头看了看范闲的位置,闭着眼纵身一跃,准确无误的跌落在他的怀里。
范闲搂着她的腰原地转了几圈,一是为了缓冲冲击力,二是为了浪漫。
范闲怎么不穿鞋就下来了?
范闲扶着她的腰,让她踩在自己的鞋背上,轻声问道。
他在李明达坐在窗台上的时候就发现她没有穿鞋了。
她的双手搭在范闲的肩上,抿唇笑着说道:
李明达忘了
范闲介意我抱你吗?
她微微摇了摇头。
范闲先抱紧我
范闲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腰上,等她抓紧后才空出手来,解开身上的披风披在她身上,系好结后横抱起她往秋千的位置走去。
她撒了个小谎。
其实她是介意异性的触碰的,无论是牵手,拥抱,还是亲吻。
她很介意,很讨厌。
哪怕拥抱她的人带着善意,哪怕拥抱她的人是她最依赖的,最信任的李承乾和范闲。
但她不想让李承乾和范闲难过。于是她学会了忍耐,学会了强迫自己接受,他们已经对她够好了,自己不能再让他们失望伤心了。
披风上仍有余温,裹在身上温暖且安心,李明达努力把排斥厌恶的情绪抛弃,以平常心态面对范闲。她的双手环绕着他的脖颈,仰起脸看着他轻声问道:
李明达你是怎么进来的?
明明这两天公主府的守卫更加森严了,范闲还是畅通无阻的闯了进来。
当然还是靠迷药迷倒护卫进来的啊,范闲如是想,但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装了一把文青,文艺的说道:
范闲爱情给了我翅膀,石墙挡不住爱情
她愣了愣,直到被范闲放在秋千上坐好后,才想起这句莫名熟悉的话出自哪里,有些不确定的试探道:
李明达罗密欧?
范闲眼前一亮,欣喜于她能准确的说出这句话的出处,捧着她的脸,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笑眯眯的说道:
范闲晚上好,朱丽叶
范闲等我一下
他松开手,匆匆往回跑,捡起了刚才放在地上乐器后又跑过来,坐在了李明达身侧。
李明达这是吉他吗?
她望着范闲怀里疑似吉他的乐器,好奇的问道。
范闲没错
范闲点点头,拨弄着琴弦,骄傲的挺了挺胸,
范闲琴体用的是硬枫木,弦用的是羊肠弦,我花了好长时间才做出来这么一把吉他
李明达好厉害
她望着范闲,轻轻笑了笑,由衷夸奖道。
范闲对了,我有礼物给你
范闲从怀里摸出来一条镶着宝石的项链,在她面前晃了晃。
范闲纯手工制作,工匠精神的外在表现,海洋之心
他亲自挑选购买的蓝宝石,虽然不是他亲手打磨的,造型是他从《泰坦尼克号》上扒下画出来的,但宝石是他镶嵌上去的,花了他好大的功夫。
精致的项链在她眼前晃来晃去,蓝色的宝石在星光下闪烁着微亮的光泽,和Rose的海洋之心很像。
她挺喜欢漂亮首饰的。
李明达很漂亮
范闲我给你带上吧
说着,范闲便凑近了她,把项链带上了她的脖颈。
范闲聘礼我还在努力攒,这个就先当定情信物
范闲喜欢吗?
她摩挲着项链上的宝石,嘴角勾起一抹弧度,眉眼带笑的说道:
李明达我很喜欢
范闲喜欢就好
范闲笑了笑,嘴里哼起小调,手指拨弦,时不时转头看她一眼,把之前弹得曲子重新弹了一遍。
一曲毕,范闲环抱着吉他,下巴抵着琴颈,抿唇一笑,问道:
范闲和刚才是同一首歌,听出来是什么歌了吗?
听了两遍,李明达已经从熟悉的旋律中听出来他弹得是什么歌了。她的笑容有些勉强,静静地看着范闲写满期待的双眼,沉默片刻后,把难过和自卑的情绪藏在心底,沉静如水的回答道:
李明达夜空中最亮的星
他是朝气蓬勃的灿阳,弹奏的也是温暖美好的《夜空中最亮的星》,而她只是灯火流丽恍如白昼的夜晚里,存在却没有人看得到,也不被需要的北极星。
范闲把吉他放在身侧,侧着身子拥抱住了李明达,抬头望着满天星辉,轻抚着她的长发,微微摇晃着身体,低头亲吻她的发顶,压低了嗓音说道:
范闲我的小星星,我要带你回家
垂在身侧的双手微微颤抖,她忍住眼泪,慢慢的环住他的腰,贴着他的胸膛沉默不语。
范闲继续述说着自己未来的计划,声音铿锵有力,
范闲我要带你去澹州的家,去见见我的奶奶,我还要带你出海,环游世界
突然,他噗嗤一声笑了,像是在嘲笑自己的幼稚,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
范闲我打算写一本《浮生日记》,专门记录我们俩的事,让后世的人也闻到我们恋爱的酸臭味
他松开李明达,捧着她的脸,笑着问道,双眼亮晶晶的,一副想得到表扬的模样,
范闲怎么样,浪不浪漫?
李明达点点头,眼里水雾弥漫,露出了真心实意的笑容。
范闲抵着她的额头,以极近的距离盯着她的水汪汪的双眼,轻轻说道:
范闲其实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
他闭眼轻碰了一下她的双唇,又很快分开,不由分说地抱起她,往阁楼的方向走去,耳尖有些泛红,轻咳一声,说道:
范闲已经很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她故作轻松的点了点头,
李明达好
拽着范闲的衣领,连续做了好几个深呼吸,她才压下那股涌上心头的恶心感。
在他亲吻她的那一刻,她几欲作呕,真的有一种把他推开的冲动,生理上本能的不适感提醒着她身上的异常。
范闲抱紧我
范闲提醒道,他已经快走到阁楼了,助跑几步腾飞上了二楼,攀着窗沿,小心翼翼的放下了李明达,搀扶着她坐在窗台上,等她在地上站稳后才松开了手。
范闲快去睡觉吧
他笑了笑,往屋里探进了半个身子,歪着头在她侧脸迅速一吻,然后若无其事地直起身子,眨了眨眼睛,轻轻说道:
范闲晚安,朱丽叶
说着,他顺手就要关上窗户。
李明达等等!
李明达按住他的手,急忙制止住了他。
范闲温和的看着她,问道:
范闲怎么了?
她深吸几口气,探出半个身子,双手捧着范闲的头,抑制住心中翻腾的不适之感,闭着眼睛在他额头上轻轻一吻,又很快松开了手,后退几步,半天才挤出两个字:
李明达晚安
范闲扬起笑脸,对她挥了挥手,心情愉悦:
范闲快去吧,窗户我替你关,别摸黑过去,小心碰着
借着映入室内的星光,李明达顺利的回到了床上,直到坐在床沿上被披风绊了一下,她才反应过来披风还没有还给范闲。
她解开系带,把披风挂在手臂上,想要还给范闲,可这时窗户已经被关上了。
来不及了。
她只好重新躺回床上,等范闲下次来的时候,再把披风还给他。
她侧身躺着,怀里抱着披风,另一只手摸着垂在胸前的项链,闭上了眼睛。
但愿有范闲留下来的东西陪伴,不要再做噩梦了,她不想再在梦里看见李承泽,更不想每天都是哭着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