氓（一）

氓（一）

谢必安觉得李承泽近日来有些不太正常。

当然，他这样称呼他是僭越了。但是他这位主子此时正赤着双脚蹲守在那冒着热气的打边炉旁，竖着筷子追那锅子中的肉丸，此番场景就连谢必安也夸不出“殿下”那个尊称来，眼瞅着那位又灌下一瓶酸梅汤，津津有味地在那里咂舌，这位忠心护主的侍卫终于忍不住问道，

“您如此吃喝，到了宫宴上可难免又被人说挑三拣四奢靡浪费。”

李承泽想起他上次不过是觉得无聊将那金桔一不小心戳到了地上，便有那好事之人极尽穷酸说他不知农夫犹饿死路有冻死骨。李承泽连白眼都懒得翻一个，伸手截住了那果子在自己袖口上擦了擦就丢进了嘴里。“说三道四倒没什么，可别一不小心又被吓死了。”想起当时满座文武一脸惊愕，李承泽就忍不住又要笑出来。

“你又不是不知道，这种宴席就是喝酒唱赞歌根本吃不饱！”

“那殿下就没必要去。”

“你不懂，”李承泽低头笑了，“范闲初次立功，我必然要当面祝贺他啊。”他殿下理所当然地说到，毫无察觉话中的偏颇不宜。

谢必安有些不适地移开视线，窗栏上晾着李承泽刚刚写好的字帖，没有原迹参照李承泽翻出许多拓本找那几个字的写法，终于还是心烦把那石碑上印下来的一板一眼全都堆到了一边，随他心思写那几个字，无边落木，不尽长江。

“属下，属下还是有一事不明。”谢必安沉吟片刻还是说道，偏头去看那位的神色暗中揣测。

“说，小王今儿高兴何况于你自是有问必答。”李承泽转头挑眉，“我还有什么事你不能知道的？”

“谢，谢殿下，那属下就说了，”谢必安略一拱手，思索着问道，“属下记得殿下一开始是要看那范公子笑话的，为何如今，为何如今如此帮他？”

“怎叫帮他？”

“殿下，自是殿下为了程巨树一案在刑部在城卫在京都府皆是上下打点，依属下看，这程巨树当时就是个烫手山芋，即使殿下……”

“即使什么？”李承泽手下一顿音调不自觉暗了下来，转头看着谢必安轻声说，“你是想说，即使本王当时捉拿了住了那北齐蛮夷也只是空空落得一个维护城内安全除恶扬善的名头，还不如今日范闲借由一个程巨树就把那太子根基撬动来得妥帖？”

“属下不敢。”

李承泽笑了，拍了拍手说道，“自是跟随我多年，这坐收渔利的手段倒是学到了不少。不过我告诉你谢必安，你觉得我帮范闲是于私？”

“属下没有这么说。”

“你没有这么说才是大错特错！”李承泽一撂杯子，那暗紫色的琼浆漂了出来染了他的衣袖，他眯了眯眼睛似是掩了些什么下去，缓和了语气说道，“当日是我约范闲到司理理处去，这女人心机深到连我都敢利用，此时我再不出手相助到最后这个冤大头岂不是本王？”

李承泽瞥了瞥白眼，“再说了，范闲刚入京底细都还没被摸透连点儿根基都没有就有人要杀他，我问你，这图什么？”

“内库财权？”

“不错，而内库一直是掌握在长公主手中，要杀他的，最有可能便是我那位姑姑，以及，我亲爱的弟弟啊。”

“太子殿下已经做了东，我只能给他往西带跟他对着干喽。”

“殿下思虑周全，属下自是没有这等长远的眼光。”

“哼，可不是么？”李承泽头一扬，虚拉了谢必安一把，支着头手一指说道，“坐，我看你还想问，那林珙一案我又要做何解释对不对？”

“属下从不揣测殿下心意，随殿下派遣就是了。”

“你跟我说场面话，”李承泽低头搅着蘸碟，“派你跟着范闲，委屈你了？”

“属下不敢，属下，”谢必安看着那人要捉弄自己的势在必得，心一横还是说道，“属下只是担心殿下的安危，殿下不应该拿自己冒险。”

“我问你，诸多高手在侧，二公子还是被杀了，放眼京都谁最有嫌疑？”

“当然是你跟我。你是顺风快剑我是你主子，林珙是太子的人，林珙死了，所有人必定都觉得是我杀了他管我有没有由头，到时候林相即便是觉得那榆木脑袋实在是烂泥扶不上墙，他也不会再扶持我这个杀子仇人不是吗？”

“所以殿下只是想讨一个不在场证明？那假如那天，范公子应下了呢？”

“范闲若是真答应了你跟他同去，”李承泽不禁笑了，“范闲领情归于我门下不说，有你一剑破光阴的名号在外，杀了林珙，天下人遍皆知这背后有我相助而自然是知道我已然是人心所向，新晋才子都要投靠。”

“而他不答应，便要出堂为我证明，连太子都能指出来我俩可能是暗中勾结，有点心思的人难道就不会多心？他范闲答不答应在别人看来，都会是我的门下客。”

“殿下好手段。”

“那是自然！”李承泽一步一步都算得清晰明了，这几日越想越觉得自己这几步棋走得妙绝，自是心下畅快将那碗筷一丢，“走，给那小范大人道声恭喜去！”

“殿下此时就去会不会过于早了？”

“啧，上次去晚了就没赶上去御膳房挑果盘，这次你直接去，捡些好吃的来让他们呈上。”李承泽拍拍谢必安的肩膀扬长而去，“长夜漫漫，有点零嘴才好看戏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