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凌十三年,云江边城。春分后,三日晚。
萧氏宗族嫡系少夫人诞下长子。此子天生双腿有疾不良于行,即视为弃子。命名一个单字‘元’,遂送至凉山佛院抚养。
过七载,二子降生不仅身体康健且天资聪颖。赐封世子,袭爵位承氏族。
一处山院,一棵梨树。
梵音钟声,琅琅入耳。停留树枝的雀鸟发出唧唧声,平白添了几分喜色。
手捧书卷的童子,放下手中书。推使身下的轮椅,靠近雀鸟栖息的梨树。探出手掌,静待小鸟飞落手心。
萧元“唧唧。好乖!”
透过雀鸟之眼,童子连同山院梨树的景象一并传回了翼渺洲。
穗禾“怎么会......腿疾?”
穗禾看着镜像中传来的境况,已经想了无数次润玉被虐待伤害的模样。
穗禾“不行.....”
收起镜像,向外唤道。
穗禾“黍稷。”
黍稷“公主。”
穗禾“我会离开一段时间,期间无论是鸟族还是天宫来人,皆称闭关。时间不定,不见客。”
穗禾运转灵力匆匆转了一圈,封住容貌变成凡人模样。
黍稷“公主.....”
仙人历劫,万不可偏颇插手。话未出口,转而改变道。
黍稷“小心避过缘机仙子,万不可使用灵力。”
穗禾“嗯。我知道。”
黍稷远远看着离去的穗禾,在梧桐树下发着愣。
时常会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是黍稷.....还是旭凤。自嘲一笑,
黍稷“又差点妄图插手左右。黍稷啊!黍稷!别忘了你只是一抹依附穗禾的残魂罢了。”
凡尘红绿。
穗禾初来,落在凉山山麓。上下审视自己一番,清咳两声。
穗禾“还行。”
刚要踏上青石小路,就被一阵嘤嘤低泣的声音打断。只见两人抬着一顶青蓝小轿,那哭声就是从里面传来的。
直到那小轿远去。
“十八新寡,青灯古佛。真是可怜啊!”一旁的人议论纷纷,穗禾才勉强听清。
摇摇头,走上青石小路直通山顶。
走进佛寺,绕过主殿向后绕了好几圈。穗禾终于寻到了那处有梨树的小山院,迫不及待走近院门。
刚伸手推开一道缝,就看见那小小的孩童正倒在地上。似是艰难的在攀上一侧的轮椅。
穗禾“小心。”
穗禾急忙跑进去,抱起有些呆滞可爱的小童放到轮椅上。
萧元“谢谢。”
大抵是生人让这孩子不自在的转了转上身,企图遮挡自己的双腿。
穗禾一看只觉得心疼坏了,天命五衰、慧极必伤。
穗禾“殿......你不要怕。”
萧元“你是谁?女施主,不能随意到后院的。”
孩童不解的皱着眉。
不良于行,又被从小放逐在这。所以心思深重又敏感,他隐隐防备的看着穗禾。
穗禾“我.....”
刚想说话的穗禾,就被走进来的和尚打断。
和尚“施主走错了地方。”
无悲无喜的眼就那样看着穗禾,穗禾只好起身在注目下缓缓走出。
到了院门拐角,急转回头。
穗禾“萧元,你要等我。我会回来找你的。”
说完疾步远去。
轮椅上的小孩诧异的看着远去的背影。
这名字无人提及,她怎么......是萧氏族人吗?那又为什么会被赶走?
云闲暴雨将至。
穗禾蹲坐在山门外,透过缝隙看那佛寺高堂空空无人。
等了许久,大雨如期而至。
穗禾只得匆匆到旁边的小山峰的亭子中避雨。
那亭中正坐着一少女,白衣孝服、泪目凄苦。
穗禾选了一角坐下,抬头看天细细密密俱是落雨。不能用灵力,不然非得让雨官把这暴雨全吞回肚子里才好。
神不知凡人疾苦,神不在乎凡人死活。
何盈“姑娘也是来求这漫天神佛吗?”
穗禾闻言转过身子,看着那少女。
穗禾“不是。”
何盈“那姑娘才是聪慧,知道这神佛都不会救助凡人。我曾日夜祈求神佛保佑我那从小体弱的未婚夫婿安康。可惜,我还没嫁他就守了寡。到了还被送到这无用的神佛处。着实可笑。”
穗禾“你叫什么名字?”
穗禾问。此女命途单一,死相丛生、活不过今天了。
何盈“何盈。”
穗禾“你很难过。”
何盈“难过?不,我不难过。弃我者生我者,我怨不了。只是可惜这污垢世道,竟寻不到一处干净之地。也好让我了此残生。”
穗禾“人都这么悲观可怜吗?”
何盈“姑娘说笑,你不也是人嘛!做人都可怜,若是可以还不如做只鸟儿自在飞翔永不落地。”
何盈冷笑望天,像是说给穗禾听又像是对上天控诉。
穗禾起身,来到何盈身前。缓缓说,
穗禾“你快死了。若我让你做永不落地的极乐鸟,你能不能将你的身体借给我?”
空中电闪雷鸣,何盈不可置信的抬头望着穗禾。
何盈“.....好。”
寄居死尸,生死人肉。这样就可以暂时留在凡尘,短时间内也不会被发现。
凉山暴雨停。
新雨后的一只极乐鸟从山亭中飞起,直到消失在天际。
亭中余下的那个少女,不自在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新奇般看了看自己的身体。
云江边城,承谕北信侯、萧氏一家独大。其下家臣有舒、梁、何三族,舒氏独得恩宠、梁何联盟。其中何家嫡女何盈自幼便养在梁府,与梁氏宗子定下婚约。
然梁氏宗子不及弱冠,病弱而亡。何盈新寡,遂被送往凉山佛寺一隅孤院。青灯古佛,赎其克夫罪孽。
穗禾寄身何盈,便安心在凉山佛寺住下。
萧元身份特殊,但是弃子且腿脚不利。故而佛寺对其也没有诸多限制,佛经书卷时常有人送来。
穗禾稍稍在其中放入其他书籍,天文地理、行军打仗、知人正清、御下之术......
润玉此番历劫,是要为这凡世开创一个太平盛世以功德渡杀劫。穗禾知道他最终的战场不是小小的云江边城,而是禹都。
萧元“原来是你。”
萧元推着轮椅下的轱辘从一侧走来,看着擅自动他书架的少女。
萧元“你怎么进来的?何盈小姐。”
佛寺住进一位女眷,萧元是知晓的。这位何氏小姐是何人,他亦是非常清楚。
穗禾“.....我没别的意思。小孩子家家就应该多多虚心学习。”
穗禾明明心虚不已,还强词夺理。
萧元抬起脑袋,看向她。总觉得这人哪里见过是的?
抵不住那清澈孩童的眼神,穗禾急匆匆说了声。
穗禾“我下次再来。”
就跑了出去。
那么小的殿下,眼神单纯又稚嫩。穗禾走回去,拍拍自己的胸脯。
穗禾“润玉,我不能靠你太近......该死的缘机,等回去再找她。竟然让我家殿下,天命五衰。”
而后他们就这样诡异的交流着,萧元默许穗禾悄悄进入他的院子为他整理一些东西。却也不叫住她,有时长达数日对话也就是些嗯、来了之类的。
开始是存着,看她耍什么把戏的意思。时间久了倒也不错。
“小孩子该多笑笑。”
穗禾留下糕点在他书房,时不时就会夹上一个小纸条。
萧元开始不作理会也不会吃,久了倒也会用上一两块。还会将小纸条收起放在书架的盒子里。
过十五年。
云江凉山,有不出世之才。经天纬地,有治世之能。
萧元“你派人传出去的。”
梨树下,白衣男子坐在轮椅之上摆弄面前的棋盘。不抬眼,问向对面坐的女子。
穗禾“我说的是事实,也不算传言。阿元本就是大才,居首辅绝不在话下。”
萧元“我不会离开这的。”
萧元掷子抬头,一双眼直直看向穗禾。语气坚定,不容商量。
穗禾“为什么?萧氏都派人来寻你,你将来定会要有最好的前途。”
来渡过你的杀劫。穗禾急躁的吼起来。
萧元“三十多岁的老姑娘了,怎么还是这么毛躁。我自己的事,我自己会决定。你不要插手。”
穗禾“老.....”
老姑娘……穗禾气闷,鼓着脸颊。我都好几百岁了,都没觉得自己老呢?
穗禾独自回去,夜晚坐在床沿思索。
润玉不想去外面,可不去怎么去做功绩。到底为什么不想出去?
另一处山院,白衣公子推开窗户看向天上的弯月。
萧元“何氏新寡一生都不能离开这,我怎么能走?”
他们差了足足十一岁,一个天生残疾、一个孤氏寡妇。明明都不可能,可他还是想在这相伴一生也是好的。
世人皆俗,逃不脱旁人眼光。
萧元“阿盈。你呢?是不是也就是看我可怜而已?”
梦从何处入?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翼渺洲,天后急召。
送走天后侍女,黍稷紧急感知穗禾的位置。
她在凡尘逗留的时间太久了,鸟族半步统领离开天界也不能太长。一旦,有紧急战役遍寻不到定会惹怒上位者。
黍稷化作虚影来到凡尘,寻到了穗禾。
黍稷“公主。”
穗禾“你怎么来了?”
穗禾闭上门窗。若是被凡人看到她同空气讲话,会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黍稷“公主,你怎么寄居在凡人身上?”
穗禾“方便行事,避过天界耳目。你怎么来了?”
黍稷“天后急召,连下三道圣谕。”
黍稷急忙说道,催促穗禾赶紧回去。
穗禾“我知道了。我还需要一点时间,你先回去再拖一会。”
黍稷“公主.......好,我知道了。”
黍稷欲言又止,深深看了一眼穗禾化作流光离开。
天命五衰,怪不得穗禾不肯离开。
本应离开的黍稷出现在萧元的一边,他满眼复杂的看着这时的润玉。
黍稷对润玉的印象最深刻的一幕。
就是他亲手毁去穗禾飞上天界的最后一片翎羽时,那狰狞可怖的面容。
黍稷“天帝润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