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常想,若那日我未曾登上涂山,便不会遇见他。
我还是那个无忧的女娇,仍会在秋水春云时,看花影零乱,了无悲喜清愁。
在涂山之巅,他策马经过,月白色的衣袖翻飞如雪。
女伴神色里是未加掩饰的歆羡。
女伴你看,他就是禹,那年他治水黄河,不知救了多少人家。
我的眼里,只有他回眸看向涂山的那个瞬间。
恍若春时清晓,数枝菡萏潋滟开过,那是我从未见过的灼灼芳华。
我轻笑着将衣摆绞成紧紧一团,又缓缓抚平。
我是涂山氏最宠爱的小女儿,喜欢穿朱红色的衣裳,娇媚年少,不知情愁。
但在遇见禹之后,我只想与他相守终老,哪怕换一身荆钗布裙,粗茶闲饭,也可终岁无忧。
父亲为禹设宴,我隐在竹帘后,看他眸间若含了一汪秋水,盈盈滟滟。
我从不知道,男子的风华也可堪称绝代。
我看着他的眼睛,轻轻唱。
女娇绥绥白狐,九尾庞庞,成于家室,我都攸昌。
父亲抬手止住我。
父亲小女性情直率,不知修掩,让客人见笑了。
但父亲的眼里并没有责备,只有纵容与无奈。
我痴痴望着禹,未曾放过他眼中的须臾变幻。
禹能得女娇倾慕,是禹三生有幸。
他的声音清润冷然,如同碎落了满地的珠玉螺钿。
那日蝉声如许,鸟跃庭空,他将袖里的木簪插在我的发中,温柔入骨,但眸中清寒冷寂。
我们的婚事定在三年之后,父亲看着我在镜边梳发,低声叹气。
父亲你又是何苦,他不会喜欢你,他身上背负的是广阔苍生。
我平静的笑。
女娇我是涂山氏的女儿,但有所愿,至死方休。
我换下最爱的艳色衣裳,卸下饰物,只插上禹赠与我的木簪,去追赶禹。
我出现在他所能出现的一切地方,安静地抱膝坐在一边,只等他回眸看向我时,露出甜甜的微笑。
我是涂山氏的女儿,恣肆无畏,这是我第一次,如此顾虑别人的喜欢。
禹对我终有怜惜,哪怕治水途中再艰苦,他也会将最新鲜的果子留给我,将最舒适的地方留作我的卧榻。
只是他的温柔里,向来无关风月。
任性离家的第39天,我仰起头问他。
女娇你答应娶我,是因为喜欢,还是别的原因?
他愣住,然后轻笑,为我抚平额上的碎发,他的手指冰凉,恍若触碰着寒冰。
我随他去了黄河边,河水浩浩荡荡,如同荡漾着千年故梦。
他凝神望着远处。
禹黄河很美,可是你不知道,这条河多去过多少人的性命。
我等着他的答案。
禹若要治黄河之水,必须取河图,河图被河伯保管,他与我交易的条件,是涂山氏后人的心头血。
绥绥白狐,九尾庞庞。
传说中,涂山氏是九尾的后人,《山海经》中食人凶恶的九尾,同样也是避世难求的珍宝。
我如坠深渊。
女娇所以,我在涂山上看到的少年是假的,在宴席上听我唱涂山歌的人也是假的……
我又做回了女娇,在涂山之中,穿上喜欢的朱红色裙子,将鬓边的木簪放在落灰的匣中。
三年后的婚约已弃,我握着笔,一笔一划地写下绝交书信。
父亲叹息。
父亲若他想要取你的心头血,你早已死在他的剑下,他这样绝情,无非是因为与河伯一战,九死一生。
我何尝不懂,我只是恨,恨他明明不喜欢我,却又对我如此温柔。
涂山又到春天,红桃白李,燕紫莺黄。
我去涂山顶,又想起那年马上的少年。
手中的柳枝被我一节一节扭断,我方要离去,却听见有清越的歌声。
禹绥绥白狐,九尾庞庞,成于家室,我都攸昌。
我看到白色的身影缓缓出现,他的笑依旧温润,眼中却有了温情。
禹我赢了河伯。
他说他曾有过用我的命换取河图的念想,却在遇到我后转变。
他说他对我疏离是不忍我守着他终岁凋零,如今他已经能执掌一方,守我无忧。
禹女娇,其实我很喜欢你,张扬率性,肆意无畏。
我迈出的脚步堪堪停住,一抹浅笑漾上嘴边。
我的眼前,是那年清风皓日,幽幽篁竹。
而我所有的坚守,都在此刻找到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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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自---弄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