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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潜藏的真相

任先生

  第一节 再见任先生

 1999年2月16日早晨,我收到林明泽教授的中大心理学副修课程的授课邀请函。

1999年2月28日午时,我带上修得的硕士学位证书从洛干机场出发踏上了回国之旅。

当时我的亲人朋友们都与我保持着不温不火的距离,我的情况也只提前在书信中一笔带过。回想我过去的二十余载,并没有做过意义非比寻常的选择,我认为这次也是。我还在哈佛求学的时候同时课余学习医学常识,这并非我本意,不过是为在这异国他乡能保重自己而已。回国前,我与一个在唐人街作翻译的好友道别,谈话中途他提出让我当他弟弟的私教请求,我欣然答应了。

我时常回想在哈佛求学时的日子,旁无亲友,如一只脱了缰绳的野马,那时候的我是没有太多金钱让我挥霍的,每天勤工俭学的报酬已经足够生活了。而当我终于踏上回国的旅程,似乎缰绳又了回来,不是我舍不得自由,而是我的精神和肉体,在旋过无垠的海阔天高后,终于回归了原本的栖息之地,这大抵是金发碧眼的人难以感知的浪漫吧。在抵达目的地的那天晚上,我没有马上回家,即使离家并不太远,我选择了暂住在附近的酒店,在那缓了一晚,直到第二天太阳直射进房间,玻璃桌面反射的光线把我从梦境里的另一个国度中拉回现实,我才真的接受了那日的选择。

第二天回到算得上家的地方,毕竟我只有一个妹妹。在处理大学授课事宜后。接近傍晚时分,我在一家咖啡厅遇到了个人,一个美丽的女人,薛明丽,她是我的高中学妹,比我低一届。回国的短短时间内就能遇到认识的人,即使不太熟,但也算身心愉悦了,我与她坐在靠街道边的落地窗位置,有的没的聊着我们的变化,以及周围同学的变化,不过她主要是在意我的变化较多,她说:“知识如消脂糕点,越美味越消脂,这些年你被知识榨得不轻啊。”我微微一笑,全当这是个冷笑话了

在接下来近一个小时的交谈中,我向她讲述了我在海外求学时遇到的与国内大相径庭的事物,当我无意间及到我回国后的发展和打算后,她对我说了句令我无言回驳的话:如果你的学识只沉浸在授予,或许是一种遗憾。

那次见过她以后,我们也没有再联系,似乎是某种默契使然。当我担任私教后,希望能有人替我弥补这个遗憾。

怀揣着这种心态过了半年时间,在这个期间,在我身上很不幸地发生了个意外,在一场车祸中我失去了最亲的人,我的妹妹。这使我在短期内无法接受和懊悔。短暂地停止了私教课后,我专心养伤和在大学授课。大学的课程是不紧密的,这让我有充足的时间调理身体。我的右大腿小部分肌肉轻度萎缩,为不影响正常生活,我让自己尽可能平缓地细细地走动,有时会借助拐杖,或者安静地躺着看书。我的朋友们都在劝说我放弃授课专心养伤,如果他们能够理解,我即使作为一名心理学者,在失去至亲时都无法平静地劝慰自己,我最需要的是在不紧不慢的生活节奏中调节我的情感和精神。

而创伤后的我,便一如大家所担心的那样,一个月内,我暴瘦二十斤,这让我看起来更加脆弱不堪和憔悴,唯一的好消息就是腿部恢复较快,也不再需要借助其他器物和物理治疗。还有一个在我回国后相对来说走得较近的人,就是那位我的私教学生,他去了英国伦敦大学,我很为他感到庆幸,而后与他的书信里无非是一些学术上的交流与日常的慰问。

大学课程一如既往地上着,日子似乎再没有我想象中的难熬了,在一次授课中,我提到了我的病情,学生们短叹着对我报以同情的目光,我不是个在感情上做过多表现的人,我的从容自若一度在我走神的瞬间将我欺骗。

直到我在本国再次见到我的唐人街翻译官兼同乡好友Ackerly(中文名任淳铭)时才得以让我有些坦然,那时已经过去了近两年,我再次见到他时,他与他的弟弟任彦在一家清吧,那是我们约好见面的地方。

在一顿寒暄后,我了解到的是,任淳铭要北上的事情,以及任彦成为刑警队现场勘查员,目前在离单位三公里左右的公寓独居。任淳铭问及我现在的状况时,我轻描淡写地表达了我的处境和精神状态,表情上没有过多的波澜。他唏嘘几声我的变化,兴许他以为我只想平淡地度过一段时间呢。

春天的南方是湿冷的,送别任氏兄弟后,我拉低了盖在头顶的兜帽,正巧是迎风,脸的表层盖着蒙蒙的一层水汽,在我几次哈出热气后形成一股白色的水雾瞬间吹散在空气中。回到家后,我收到一条来自陌生人的短信,稍后便确认了是任彦的手机发过来的,我做了他有半年的私教,对他的印象仍保留在一年多前,中间的往来书信也愈渐减少,直到停止。方才的见面我并没有将太多的注意力放在他身上,他的目光也始终没有在我的身上停留。而且他从不叫我老师,以前还会用‘我们只差几岁’把我敷衍了过去。

这是他与我再见后首次短信的交流:

任彦:可能以后要麻烦你一些事情。

我:嗯,如果我能做到的话。

这是我认为与他的交流中最有价值的话语了,他言简意赅目的明确,我也不是个多话的人,这算是提前受人所托了。

一周过后,下午三点左右,室外飘着着如毛般的小雨,微开着的窗户走些风进来,感觉湿气横生。我收拾好了桌面的授课书籍,手机亮了一下,我知道是有短信发过来了,打开看是任彦发过来的,他在我所处大学的生物剖析研究室,我保留了我的疑问。

出门踩着还没有凝固的泥土,让人有些烦躁。到研究楼路过我经常出入的医疗实验室,里面放置的骷髅表层几乎被磨平了,几个学生围着其中一架骷髅书写着,时不时还念念有词。听到我的动静后回过头来对我点头一笑,然后继续书写。

进到生物剖析研究室,入眼的室内光线有些暗,是天气的原因。再进就是几罐福尔马林泡的胎盘标本,再往里排的就是婴儿标本了。于是视线转移去寻找那个让我来的人。终于在工具桌的拐角处见到了任彦。他立在一张解剖桌前,高大的身躯挡住了桌上的无影灯一半的光源,正低着头全神贯注着一盘血红的生物器官。我一眼便知道那是心脏,很稚嫩的心脏。他旁边没有其他人,对于我的到来也没有表现出重视,仿佛老朋友般自然。我好奇于他是怎么进来的,未等我开口他就解释:“我一个朋友是这里的教师。”我心了然。不多时,他缓缓拿起在我视野盲区的手术刀,在他极其严肃的表情下开始解剖这个心脏。

“刚到的?”我疑惑他在哪里搞到的这颗新鲜的器官。

他正要开口,这时走进个男人,年龄看着稍我年长几岁,穿着白色外挂,不时飘起来露出橘色的里衣和蓝裤,他很有礼貌地向我问好,并称呼我为‘谢女士’,再加上一句‘我听过你的课’,同时围观起这场解剖。他是任彦的朋友李英男,我心念这是个很大众的名字,他是新来的,所以觉得生面孔。

我没有再想太多,注意力又回到了任彦的解剖上。

室内安静得只能听到器官与利器的摩擦声,偶尔有几声行人走过的脚步声传进来,以及挂钟指针行走的声音。

利器在任彦手中任他挥动着避开了心脏的各个动脉,我在海外虽有医疗经验,但解剖并未涉及,他也许是知道的,尽管我从未与他提及。

李英男率先打破沉寂,他手肘碰了我一下:“你看明白了?”

“一半。”我轻描淡写着。

时间又过了一刻钟,李英男有点站不住了,走到右侧的椅子坐下,时不时瞥向我们这边。

任彦停下动作,向里英男使了个颜眼色,李英男用带着点无奈的口气道:“你这个人真的是……”同时走出去招了两个学生进来处理被解剖过的器官。

待所有整理完毕,室外小雨已经停了,我们三人同行至校外附近的一家咖啡厅,厅内隔绝了室外的冷气,略显昏暗的灯泡营照出和谐的氛围。我们围坐在一张小圆桌品着咖啡闲聊。

“我在英国时候,我隔壁的一户邻居是一对和蔼可亲老夫妇。在一次巧合的碰面中,我了解到,丈夫是有案底的。”任彦的眼中透出一丝玩味,他似乎很有兴致提起这件事。

“那他们也很恩爱的吧。”李英男舒了口气,咧着笑慵懒般倚靠在椅背。

“也不全对,妇人每天都会为他俩准备丰富且营养的早餐,用完餐后便一同到附近的公园散步,但他们从不牵手或并排一起走,总是丈夫跟在妇人身后几步之隔。”

“嗯?或许是他们的习惯呢?”李英男抬头疑问。

“我一开始也是这样以为的,直到有一天我下课回住处,在门口和他们碰面了,丈夫打翻了菜篮,食物洒了一地,妇人忙着蹲下去收拾,我正巧在就帮了忙。然而我注意到一个印着Xanax的药瓶,这时候的丈夫已经甩门到屋里去了。我和妇人相视一笑,她说他就这样。我进屋后想了一会儿就出了门,到当地的司法院查阅了当地三十年内的案件,终于找到了关于他的案件资料,一桩误杀案,被杀害的是一个社会的小混混,具体找不到他的资料,但误杀者名Hanbo,当时他检查出患有中度狂躁症而判了无罪,但被法院判强制医疗。”任彦看向我,带着些许期待的目光。

我放下举到唇边的杯:“大部分的精神患者如果想长期得到正常精神行为,必须不间断地服用抗精神病患的药物,Hanbo应该是被检查出有精神类病患强制医疗后而长期服用精神类药物,他的日常行为接近于正常人,思维也是一样的。佛洛伊德提出的动力心理学的三个层次可以很好地解释Hanbo的行为,他知道自己的病症对身边人的影响,所以他的前意识会告诉他要与人保持一定的距离,时间越长意识越深,从而成为潜意识的行为,还有打翻的菜篮和甩门进屋的Hanbo之间必然有着某种关联。”

“不错,从那以后我格外留意过Hanbo的行为,他对凌乱的环境特别敏感,这也符合了精神患者的一个敏感特征。”任彦敛起表情。

我回视他:“这或许与他年轻时的经历有关。”任彦点头赞同。

“嗯……懂了……”李英男皱了皱眉。

“哈啊,我们之间不必过于严肃话题。”任彦挑眉阳光一笑:“我说说我当时勤工俭学的趣事吧。”

李英男举杯,像敬酒一样与我们碰杯:“我还真是好奇呢,听说外国都挺开放是吗……”

任彦继续讲述着他在英国时的经历,神情与我上次在清吧见他以及刚刚在研究室的完全不同,我给他当私教时也没有见过。我初次见他时就推测过他的性格趋向,介于冷漠和热情之间,与大众性格一样,生人面前逊顺,熟人面前豪放。而他现下的那种专注、沉稳、冷静,冷静的外表下隐约又透着股狂野。他的性格确实比以前更加鲜明了,尤其是些细枝末节的小动作,无不透露着他的情绪,他已经控制得很好了,至少外人不会轻易察觉到。对比他与之前的表现得出结论,我推测他在外遇到过使他改变了旧时思维方式的事情。

还有一个有意思的是,他的朋友李英男,第一眼见他我就注意到了,他的性格表现在了他的衣品,他懂得如何通过穿搭掩饰他腿短和胯窄的缺陷,显然是自卑作用的,鲜明的衣色让他给人感觉自信的一面便恰好掩盖了他的不足,这便也好了解他自尊心强的优点,谈吐间感受到他也是个圆滑的人。

我们直到傍晚将近七点才结束了闲聊,天已经很黑了,蜡黄的街灯照着濡湿的地砖,旁边的修理铺绸缎铺纷纷拉闸。我们三人到街口互相告别,由于我的授课资料要回到院校取,李英男与我同行,任彦是开着车过来的,一台新型的艳蓝色家用桥车,我皱了一下眉,他说是任淳铭指定的颜色,同时耸耸肩表示有点无奈。

而后,我们原路返回,路上我与李英男谈到我曾给任彦当私教的事情,他用有点出乎意料的语气:“原来是你教他的啊?我以为是哪个老头教他的呢,整天上我的课就拆我台,害得我整天在学生面前都没有一点威严。”我一笑置之。

“呃不不不,我不是怪你啊哈,不要误会。”他转眼间有点尴尬地挠了下后脑勺,然后我们继续前行。

“你是医学学士吧。”我没有问他,语气直接。

“啊?哈,是啊,任彦跟你说的吧。”

“不是......是。”我随后肯定,不想跟他解释,毕竟室外是真的冷,尤其到了傍晚以后,迎面的风直把人吹得脸僵硬。

不久我们路过一家正在搞抽奖的电器铺,围观参与的人们喧闹的声音传得整条街都能听到,中午经过时还没有的。

“这家店铺隔三差五搞抽奖,有时候把下课的学生和行人的去路都堵住了。”李英男在说着这件平常的事,我一时语塞,因为我习惯走西边的校门,南边的很少走,于是和他穿过这片小人海回到院校。

回到办公室李英男的呼叫机就响了,又与他告别后我也回了家。

次日,天气与昨天一样,湿冷湿冷的,好在出了太阳。我不需要坐公交到学院,只徒步十几分钟便到了。然后就是坐在办公室看着报纸。

不过会儿张主任提了台小型供暖机进来,说是这么湿冷的天去去回南天的湿气。到底是个好领导啊,我心想。

他又说“上个月就有个老人在家用消毒柜,受潮的插口没擦干,结果就这么走了,大家以后也小心点用电器哈。”然后憨然一笑。

我放下报纸搓了搓手,这个时候手机响了一声,是短信,任彦发了个地址,并嘱我随后到,几秒后又收到一行字:你今天没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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