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曾经有一个梦想,那个梦想伴着我度过了一个又一个难捱的夜,后来父母去世我被二两黄米卖进了青楼,便再也没有做过梦了。
十六岁我遇见了一个男人,勾栏瓦舍里姐妹间闲谈的故事,她们说你唱戏极好听,长得也极好,这样一个妙人,我怎么会记不住。
我们相识于寿宴,长廊永巷,你一身赭色撞到了我的身子,也撞进了我的心,我常常想,若是那日没有遇见你便好了,日子一天一天的过,你高台唱罢,我平地弹奏,年轻的戏子和更年轻的妓女,怎么会有真情呢,后来我十八岁出台,卖了身,入幕之宾比比皆是,唯独没有你,你说对不起,那晚的头筹价高者得,你实在有心无力,我说没关系,人生在世总有不得已的,我不怪你,我靠在你怀里,笑着合了眼,其实,我看到你那晚捏在手心里的血玉珊瑚了,只是我终究不值吧。
“姑娘开了栏子,这些常服便用不着了吧”
你看,没有了筹码的我,离了那些年的清高冷傲,如今连几件衣服都留不住了。
我破了身子,价钱一次比一次低,终于,我不再值钱了,那些年的头牌娘子,今日已经无人问津,我趴在你的身上,低低落泪,我今年才十九岁啊,你终究是一句话都没有说,你已经很久没有同我说话了....
年末世道乱了,妓院倒了,我只身逃去了你所在的地方,我听说你如今同官门走的很近,日日耀武扬威欺凌同族,我见到你了,还是那么的风度翩翩,是古雕刻画的好看,你将我安置在了偏远的深巷,从不来看我,我想着大概就这样了吧,又过了十几日,我听说戏班子要唱戏了,公子你重新登台,是求不来的恩赐,我偷偷去看了,台上的你果真好看的不像样子,觥筹交错,那晚的焰火,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好看的焰火了。
戏班子炸没了,我在废墟中找到了昏迷的你,带回了深巷,日日照顾,不理外面的事,大夫说你无碍,只是受到了轻微的擦伤,你还是那么的好看,却渐渐的记不起来我了,我每日对着你微笑,你会瞪着我说我笑的真难看,但有时你也会学着我的微笑,然后问我,你叫什么名字;我叫从月,沈从月,你叫程让,我每日都会教你,你会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名字,然后忘了它。
今天我做了你爱吃的小蛋糕,穿上了你爱看的旗袍,你说我真好看,我在院子里弹琴,秋风起,冻的我轻微发抖,以往你视觉最为灵敏,从来不让我冷着怕着,可今日你没有发现,你重新将我拥入怀中,抚摸着我的脸颊,问我,槐序,你今年几岁了,我突然觉得很难过。
我今年二十岁。
你终究还是走了,在我救了你的六个月之后,在你问我几岁的那个深夜,没有葬礼,没有吊唁,我埋了你,一个没有碑的坟,这是我这段时间自己挖的,棺材是我早就备下的,我坐在你的坟前给你烧纸,脸上依旧扬着淡淡的笑,温柔到骨子里,你说你喜欢看我哭的样子,看我绝望的样子,这些你生前都看过,如今我偏笑给你看,秋风瑟瑟,火焰燃起的温度暖了我的双手,火花没了,我也该走了,我拍拍裙摆,又站了一会儿,转身离去,一滴泪滴落在草地上,消失不见。
后来的我独自生活,在那个深巷里,捱过了无数个寂寞寒冷的夜,我已经渐渐的忘了你的样子。又是一个起风的夜,我坐在廊前小憩,一片落叶落下,遮住了我的眼,我看着手里的落叶,恍然间发现了手上的皱纹,哦,原来我已经这么老了吗,我今年都五十岁了,我开始思绪迟缓,有时候做菜,会忘了放盐,弹奏着琴弦,又忘了下一步该怎么弹,我好像病了。院子里干干净净的,种着花草蔬菜,一棵杏树已经长到了院子外头,我不爱吃果子,结果时,隔壁家的孩子总是喜欢在院子外头摘果子,然后喊道,沈奶奶,我们来摘果子了;你看,我也不是一个人的。
今日天黑的好像格外快,我转身回屋,余光里瞧见树下好像站着一个人,穿着白色长衫,彬彬有礼,我眯眼细瞧,原来是你啊,你但笑不语,融了我一身的刺,还是那个一如初见的模样,我也笑了,微微迟钝的像你走去,你张开手拥抱我,我却不敢靠近,你是谁啊,我再一看脚下,怎么会走到杏树下来的,眼前一片漆黑,我突然想不起来了,什么都想不起来,我开始害怕了,过了这么多年的闲散生活,我害怕了,我忘了你的样子,忘了自己的过去,忘了那些年拼命活下去的目的,恐惧在深夜卷袭着我,我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眠,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了鸡鸣声,听到了万家烟火的声音,睁开眼,还是雾蒙蒙黑漆漆的一片,今夜的天,好像夜的格外长,我睡不着,摸黑起来收拾了屋子,从箱子里翻出了陈年的长裙,赭色,是你当年送我的,你说戏里的新娘子穿的就是这样的,我就着残影上了妆,打扮的漂漂亮亮的,重新躺在了床上,手里攥着一个陈旧却又艳丽的步摇,依稀还能想起那些前尘往事
“临别殷勤重寄词,词中无限情思,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谁知道比翼纷飞连理死,绵绵恨无尽止....”
这曲长生殿唱开了一个人的不老芳华,如今时代也落了幕。
血迹顺着雪白的手腕流进衣服里,淹没在了红色喜服上,我看见有人闯进了我的卧房,那个巷子里唯一同我说过几句话的女人,拿出了我捏在手心里的纸条,她打开纸条,纸条上写着,程让,喜服步摇我还留着,这次我们不要错过了,我来找你了。她红了眼眶,靠在自己儿子的怀里,哭的难以自抑,你瞧,我死了还有人为我难过呢。
这个女人把我与你葬在了一起,想必她也看过了我枕下的遗愿,我终于消失在了岁月的长河中,再也没有人能记起。
“情双好,情双好,纵百岁犹嫌少,怎说到,怎说到,平白地分开了,总朕错,总朕错,请莫恼,请莫恼..”
写月,这是你最喜欢的一段,你可还记得?
我忘了,你是戚写月还是程让。我是槐序还是沈从月。
程让吧,你究竟有没有爱过我呢,如果下辈子我不入娼门,你不做戏子,我们清清白白做一对夫妻,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