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间,大夏纪元。
我投生在了长安的一条小巷子中。
这里是一条酒巷,也就是那个时候开始,我喜欢上了喝酒。
我一直觉得人世间是个很神奇的地方。
老白也是个很神奇的人。
我十六岁时,家里人安排和乔莹成了亲。
乔莹很乖,笑起来眼睛犹如月牙儿一般。
只不过她不太喜欢我喝酒。
每次我在外面喝醉了,她总会佯装嗔怒地看着我,糯糯地喊到:“先生……”
然后我就会乖乖地跟她回家。
老白曾经问过我,有没有爱过她,哪怕一丝一毫。
我很仔细地想了想,没有,哪怕一丝一毫,也没有。
酒巷尾新开了一个小酒馆,老板是一个半大的小丫头。
她经常提着和她半个人一样大的酒坛,在酒馆到处晃。
我闲来无事,就喜欢去她的酒馆。
我每次帮她卖酒,都会很认真的问她,缺不缺一个老板。
每次她都会笑笑,说考虑考虑。
也不记得那是哪天了。
天空阴暗,人类看不见的紫色雷电在天空中肆虐,黑色的风呼啸着。
酒馆里没有客人,小老板望着大门出神。
我依然坐在角落喝酒。
然后老白推门而入,眼神中带着疲惫。
他一身白衣,看起来斯文败类。
他朝小老板要了一坛子酒,然后坐在了我的旁边。
我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
或许是被我看得不太自在了,他和我攀谈起来。
我们也没聊什么话题,只是些有的没的。
然后他离开了。
晚上,我离开的时候,小老板笑眯眯地凑了上来。
那个人的酒钱,他说记在你的账上。
我:……
后来一来二去,我总能在酒馆碰到他,每次都让我付钱。
渐渐的,也就和他熟络起来。
一天夜晚,我和他在护城河旁边的草地上醉倒了。
我靠在一棵枯树上,他靠在一块青石上。
“你说……至亲之人也会背叛你吗?”
他仿佛梦呓一般。
“谁知道呢。”我耸了耸肩。
他是一个有故事的人,然而我并不想听。
“你花了这么大代价进入人间界,想干嘛?”
“找一个答案。”
“找到了吗?”
“或许找到了,或许没有。”
我觉得很无趣,没有再说话。
“你见过神是什么样子吗?”
他又继续轻声呢喃,像是在自言自语。
“也就那样吧。”
乔莹找到了我。
说来奇怪,无论我在那里醉倒了,她总是能找到我。
“先生……”她站在不远处娇嗔地看着我。
我莫名有点心虚,将剩下的半坛子酒丢给了老白,站起来拍了拍袍子。
老白如获至宝,抱着酒坛不肯撒手。
“你又喝酒了……”乔莹走过来扶着我。
我的双眼变得清明,跟她回了家。
隐约间,我听到老白在我身后狂笑。
往后许多年,我再没见过他这般放肆地笑过。
再过后一年,乔莹的父亲去世了。
乔莹没有母亲,从小就由她父亲养大。
在葬礼上,她哭的很伤心。
我觉得很无聊,就溜到小老板的酒馆去喝酒。
这天客人很少,小老板就也拿了一坛酒,和我和老白坐在一起。
我们三人一言不发,逐渐空坛子越来越多,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这两人喝酒都挺有意思。
小老板是不醉装醉,老白是不醉真醉。
半夜。
轻轻的敲门声从酒巷那边一直响到了这边。
伴随着低声的轻语。
凭我的耳力,很容易就听出来,是乔莹。
但那时喝酒喝尽兴了,哪里管的了这么多。
一身素衣的乔莹轻轻推开了门,“先生,该回家了。”
她看见了一地的空酒坛,不过她什么也没说,依然浅笑着看着我。
我很无奈,和两人打了个招呼,也就走了。
乔莹绕过空酒坛,拿出了一小锭银子,略带抱歉的对小老板说到:
“抱歉,只有这么多钱了,可以赊账吗?”
我知道,为了给她的父亲帮丧事,我们两家的钱都已经用光了。
小老板有些诧异地望了她一眼,“不用了,就当我请客吧。”
乔莹没有说话,把银子放下。
我心中莫名有些烦躁,暗地里使了个点石成金的术法,又丢了一锭银子过去。
乔莹看了看我,没有说话,搀扶着我离开了。
母亲曾经对我说过,再纳一个小妾。
和乔莹成婚这么久了,一个孩子都没有。
我拒绝了她。
我从来没碰过乔莹,又怎么来的孩子。
之后我老是往酒馆跑,坚持不懈的问小老板。
缺不缺一个老板啊?
或许是被我缠的烦了,小老板答应了我。
然后我就搬到酒馆住了。
说是当老板,其实就是每天喝着小老板的酒发呆。
终于有一天,乔莹来找我了。
她笑着把我带回了家,摆了一桌子菜,还从院子里的槐树下挖出一小坛酒。
我尝了尝,味道不怎么样。
也对,普通的酒怎么比得过入了灵力的酒。
乔莹像是兴致很高,说是敬我,然而不等我反应过来,她就已经再给自己倒了一杯。
她的酒量本来就不好,所以她醉了。
“先生,以后少喝点酒吧,对身体不好……”
“先生,以后,乔莹都不能带您回家了……”
我的脚步没有一丝停顿,离开了。
名义上我和小老板在了一起。
实际每天也就是互相依靠着,喝酒而已。
我们就像是一对,天天生活在一起的陌生人。
后来,老白要离开了。
他说他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
我给了他几坛酒,当做送别礼。
日子如水一般流走。
这天我喝醉了。
朦胧中看见乔莹离我越来越近,脸上挂着我熟悉的笑容。
我有些烦了,忍不住挥了挥袖。
然后翻身睡了过去。
这一睡啊,就是两百年过去了。
当我再次醒来,这里的院子已经破败无比,荒草丛生。
实际上我也知道。这里一直都是这个样子。
从来没有什么酒馆,也没有什么小老板。
好像是我的一缕气息不小心散发了出来,吓到了那只梦妖。
不过我也没有在意,拍了拍自己的袍子。
二百年过去了,世间早已物是人非。
我打开时间长河,看了看我消失后乔莹和父母的日子。
乔莹担起了一家重任,赡养父母。
父亲走的很安详。
然后战乱起了,母亲和乔莹相依为命,逃离了长安。
我也没有再看下去,再看下去也没什么意思。
曾经的小酒巷变成了长安中最繁华的一条街。
我把街尾的小房子买了下来。
这里正是曾经我和乔莹的家。
我知道,就算我不曾爱过她,也忘不掉她了。
我封闭了神识,以凡人之躯打造了一块牌匾,写上金灿灿的“卧龙”两个大字。
我亲手将这里打造成了,我心目中的酒馆。
令我意外的是,那棵老槐死而复生了。
我对天发誓,我绝对没有用术法助它。
卧龙酒馆,这里的一草一木,一桌一凳,他们都犹如时间静止了一般。
永不腐朽,永不溃烂。
我并没有出手,但他们都成了我的执念,陪我不死。
我感到庆幸,也感到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