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弥托利做的那几道菜都不算很难,番茄炒蛋、豆干炒肉、肉末茄子再加一个番茄肥牛汤。
只是……
贝雷特小心翼翼挑起一块黝黑到看不出原材料的可疑份子,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最后得出了“好像是肉块”的结论。
“不好意思前辈,我不太会做菜。”新人演员俯首垂眸,一副悉听尊便的可怜模样。
好在影帝先生不是个非常讲究口味的人,他母亲生他时难产大出血死亡,记忆中每一顿饭都是爸爸亲手做的“爱心餐”,杰拉尔特的手艺虽然算不上差,但也绝对不能说好,年少出道后跟着营养师后面吃精心调配过的营养餐,更谈不上口味好坏。
咽下这些卖相不佳但味道还过得去的饭菜对他而言不是件难事,更何况他其实已经在饭前就做好了“哪怕很难吃也要发挥十二万分的演技演出欣喜之情”的心理准备。借此鼓励特地给他改善伙食的贴心后辈。
帝弥托利低头,那堆漂亮的金发好像也跟着主人一起陷入了沮丧之中,“明明是按照杜笃教我的菜谱去做的,怎么还是不一样呢……”
贝雷特没忍住好奇问了句“谁是杜笃啊?”
帝弥托利拘谨回复道“和我一起长大的朋友,现在在当我的助理兼保镖。”
仔细搜索了脑海回忆录还是一无所获的影帝先生果断决定放弃这个话题,转而开始关心后辈最近在生活中有没有遇到什么问题,有需要的话尽管开口不要担心,大家都是从新人走过来的都懂都懂。
帝弥托利侧耳倾听,细嚼慢咽之际摇了摇头,“一切顺利,前辈不用担心。”除了总是在发火的可怕经纪人……随后他没话找话问了句“前辈最近是在休息吗?”
言外之意就是我一个刚出道的小透明有大把时间也就算了,你一个大影帝咋也天天当家里蹲不出门。
贝雷特没有把实情和盘托出,翘着二郎腿只透露了一小部分,“就因为是影帝才更加需要爱惜羽毛,接烂片就是在无形中消耗演员的价值。”
新人被他唬得一愣一愣,捧着饭碗连连点头,认真严肃的就差要拿个小本本来记了。
两人你来我往聊的全是些正儿八经的工作问题,看着就像关系融洽的前后辈正在交流演戏心得,地点却从摄影棚换到了私人住宅。
向来公私分明的贝雷特一时间压力很大,仿佛又回到被一堆记者穷追猛打恨不得把话筒塞他嘴里的提问环节,想了半天艰涩道“那个,咱们能聊点别的事情吗?”
金发后辈忙不迭点头,就连咀嚼饭菜的速度都不知不觉加快了几分,“好的前辈,那我们就聊聊Seros公司吧?”
贝雷特扶额,心想这和之前的话题有什么区别吗?
总归还是顶不住旁边那人投来的热切视线,心软的影帝临时充当旁白,开始讲一个漫长的故事。
十四岁入行,误打误撞进了当时还没成气候的Seros公司,跟着公司后面吃过苦也尝过甜,非得用个词来概括的话,贝雷特想,那应该是“互相成就”。
顶头上司蕾雅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今年他突破二十五大关迈向二十六,温和心软的大boss对他的印象却还停留在那一年身材单薄眼神却透着漠然的叛逆少年身上。
帝弥托利理解地点点头,“蕾雅小姐……就像是妈妈一样吗?”
贝雷特沉着冷静夹了一筷子菜,“不,是姥姥。”
险些把没什么大见识的后辈吓得被饭呛住,捂着手帕转身一阵猛烈咳嗽,再回头时金发后辈讪笑道“前辈您真会开玩笑。”
贝雷特面无表情心想你还是第一个这么夸我的人,日后我拿下最佳脱口秀演员奖分你一半军功章。
他疑心对方之前是不是他的某个事业粉,好不容易见到偶像一面就想着取经讨教怎么演戏、怎样处理和公司的关系,而后辈对影帝贫瘠的个人生活则毫无兴趣。
实际上,帝弥托利一肚子问题想问,可惜怎么想都是些逾越的私人问题,不自觉放了筷子抓着桌布越绞越紧,最后在来不及阻止的贝雷特面前活生生撕了人家家里一块新桌布。
贝雷特静静望着大脑一片空白的怪力新人,地板逃过一劫,桌布还是活不过今晚吗,半晌表情麻木地自言自语道,“以后得让蕾雅把东西都换的实用点,不然经不起你造。”
欲哭无泪就差扑通跪下的新人演员瞪大眼睛,双手捧着饭碗诚惶诚恐道“还有下次吗?”
影帝先生毫不避讳地把算盘拨得啪啪响,“十倍赔偿就行。”
一句缓和气氛的玩笑话偏偏真把人唬住了,帝弥托利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纸笔就要签字。
“不你等等。”
贝雷特伸头到他那边一看,不看不知道,一看心慌慌,“别的先不说,你为什么会随身带着……”他强行从帝弥托利手里抢走那张轻飘飘的小纸条,“支票。”
“爸爸教我的,”金发后辈双手交叉端庄的放在桌上,凝重道,“他说如果有什么事情不能用实力解决,用钱摆平就好。”
贝雷特感慨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当年刚入圈的他还想着事事都要做到尽善尽美,可惜照样背了黑锅被骂好几年,“用钱搞定就好”这道理还是他摸爬滚打好久才顿悟出来的。
转念一想能说这种话的成年人怎么看都不像是穷人,字里行间甚至隐隐有些许炫富的嫌疑,“方便问一下,你爸爸是谁吗?”
“前辈不知道吗?”帝弥托利惊讶地瞪大眼睛,那神情仿佛是看到了史前古人一样难以置信,“我爸爸是蓝贝尔,蓝贝尔·亚历山大·布雷达德。”
原本还觉得一头雾水想说你爸爸是谁我为什么一定要知道的贝雷特,在听到句末那个“布雷达德”时醍醐灌顶,“你说的是,我们省省长吗?”
帝弥托利为难地挠了挠一头金发,勉强承认道“是的”,随后立刻解释道“不过他前几年就退休了。虽然房地产公司还是有在开……”
如梦初醒的贝雷特这才意识到,原来当初他看到帝弥托利第一面就觉得眼熟的原因是,他和他爹蓝贝尔长得实在是太像了,就连那头金发也是如出一辙。
“不是染的或是假发吗?”影帝先生伸手薅了一把后辈的头发,在对方龇牙咧嘴的狰狞表情中再次确认了这不是梦,“是真的……”
“我祖父是俄罗斯人,头发和眼睛颜色都是天生的。”为免贝雷特扒他眼睛看有没有戴美瞳,帝弥托利捂着上半张脸赶紧解释道。
受到巨大冲击的贝雷特跌回座椅,无论怎样都不敢相信好好的淳朴后辈突然成了省长儿子还是个混血的惊人事实。
“你怎么不告诉我?”
被诘难的那方放下挡在脸上的手,耷拉着嘴角神色怏怏道“……我以为你知道的。”
“我怎么能……”说到一半,他突然想起省长和面前这人几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脸,心虚道“总之你骗了我。”
“对不起前辈,”老实的后辈低着头道歉,“我不是故意的。”
贝雷特虚情假意摆了摆手,装出一副大度样“算了,我就原谅你了。”
他有心想赶紧结束这个震撼性话题,无奈抓着筷子扒拉几口白饭还是满脑子都是“省长儿子”“资本家”等等字眼转来转去——金贵的省长儿子是不是每天都能睡两百平方米的大床?地主家的孩子是不是全世界都有房产?从卧室走到大门口是不是真的要二十分钟?还是你们有钱人都是把跑车放在卧室醒了就开车出门的?
最后还是没忍住一肚子稀奇古怪的问题,端着饭碗凑到人家跟前好奇道“那你进圈是为了什么啊?”
“金贵的省长儿子”正忙着把贝雷特专门挑到餐盘边上的蔬菜拨到自己碗里,闻言动作一停,脸上飘起了两朵可疑的红云,“那天……不是都说了吗。”
贝雷特刚想问“哪天”,话没出口脑中突然警铃大作,“不会是……那一天吧?”
“地主家的孩子”讪讪收回夹菜的手,不好意思地低头小声道“嗯。”
苍天啊,大地啊,他贝雷特何德何能,就因为那一次他自己都忘了的话剧表演,含着金汤匙呱呱坠地的富二代小开毅然决然地放弃摆在眼前的大好人生,转而一脚踏进了乌烟瘴气的娱乐圈。
让帝弥托利念念不忘的那天颁奖礼,走下台的贝雷特有一搭没一搭想着过两天要飞日本买个健身环玩,隐隐约约听到颁奖台上的小男孩说“为了那个人”巴拉巴拉,可惜他这一次也成功发挥个人技“左耳进右耳出”,压根就没往自己身上代入过。
在影帝先生的想象里,他只是帝弥托利时间线上一个无关紧要的小节点,若这是一部纪实电影,不等散场就没有观众还记得他了。
可现在一朝路人甲变成男二号,心慌的不止将秘密公之于众的主人公,就连马上要和他演对手戏的那位也随之不安。
“我说,帝弥托利,你可别对我有太高期望比较好。”
年仅二十六岁的年轻影帝咬着汤匙含含糊糊说话,望见对面那人灿烂笑容时也难免露出一瞬间的迷惘神色。
“前辈,我只希望你平安健康就好。”
遥远银河系的那一颗恒星啊,你可能永远也不会明白,你的存在即是对天文爱好者最大的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