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婉君,蓬莱的一只狐狸。
阿爹说希望我如阿母般温婉端庄、秀外慧中。所以给我起了这个名字。
可我偏偏没有如了阿爹的意,整日里流山玩水,打趣作弄我们蓬莱的人。
究竟蓬莱的山水都让我不能满足,在我二百岁那年,偷偷溜下了蓬莱。
我时至今日都记得那天的太阳滚烫,就差燃烧了人间,也就差将我这只狐狸蒸成熟肉了。
我遇到了那个男子,他真的很清隽俊俏,看到他的面容时,我差点儿失了神。
我将他救去,费了自己好大的功夫。可他苏醒那一日,眼眸中携着怒火,倏忽寒戾之气浸染,伴着墨金微卷的流发让人不寒而栗。
“喂,是我救了你耶,你别就这样走了呀。”
“我让你救了吗?”他当时这样反问我,我竟哑口无言。这世间怎还有如此无趣的男人。
他匆匆的离去,半路上我偷偷的跟着他,溜溜陪他一起上了昆仑。
若不是云中子道长救了我,我怕是在昆仑山的结界外早就一命呜呼了。
云中子道长好心的收留了我,我这个狐狸也算是他的外门弟子了。而杨戬成了阐教中最厉害的玉鼎真人唯一的徒弟。我那时资质尚浅,且因着是一只狐狸,因为并未目睹当时的玉虚宫发生了何事,只是道听途说杨戬险些被玉鼎真人一剑给劈了。这个道长还真是惹不得呀,当时我心里是这么想的。
他们两个冰块在一起,那玉泉山肯定是更加冷了。
可是不知为何,我没有丝毫畏惧,喜欢上了偷偷地去玉泉山。
玉鼎真人不怎么教他,往常都是他自己练罢了。
他练剑的时候,我偷偷地在边上看着,有时一发神几个时辰便过去了,有时我也会不知不觉的睡在草地上,一过去便是几天几夜。
可最终还是让我心有不悦了。想我修习了数年,却不比他半年时光。他的法术在我之上,自是会发觉我就在偷窥他。
那次见他匆匆的向我而来,我便转而化作了真身,谁曾知道他脖子上竟戴着那样一个月牙形状的东西,竟是能把我看的透透的。后来才知道那该死的东西是天眼。
也是这样,他拎着我的腿,真的是毫不留情的就把我扔了去。
“破冰山,你以为本姑娘稀罕天天去玉泉山看你吗”我拍拍屁股上的尘土,大大咧咧的离开了。
我口中虽是这样嘟囔着,可是总是忍不住的想上昆仑。
后来,那一日我又爬着祥云,去了玉泉山。可是我找尽了大大小小的角落,却找不到他的身影。
我几天几夜都未眠,将整个昆仑寻了个遍。
整整七日后,我终是看到了他,也终是知道了他的身世。往常他的身份总是被噎着瞒着的,我不解他为何如此用功,原来他是为了救自己的母亲。
瑶姬仙子,玉帝的亲妹妹,与凡尘男子杨天佑相恋,结为夫妻。因触犯天条,被囚禁于桃山。
他很憔悴,血水浸透了衣袍,残破不堪的身体如破絮般,嘴角犹有鲜血残存。
他是来与昆仑山的一众仙尊和朋友道别的。
可这个样子,怎么道别呀。他偷偷地在我师父洞府某处洗澡,是被我发现了。鲜血掺和着冷水,那得疼到何种地步?
他一定是不想让玉鼎真人看到,可他是否是一点丝法力也没了,连小小的净身术都无法施展。
我想冲过去,告诉他,我可以用净身术帮他的,可我又不敢去,让他知道我看到了他的不堪。
就这样等呀等呀,假装不知晓这一切,浅浅的退了下去。
后来,他着装一身白衣到各处道别,也是那般温和的与我说话,是笑对着我的,还帮我整理了脸颊旁的残发。
我愣了,真的愣了,他笑着同我告了别。
我却哭了,我是那般的开心,可也是那般的伤心。他从来没有对我这么温柔过,可我也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像他这般经受如此苦难的人。
没有他的昆仑,让我感觉到枯燥。我告别了恩师,也下了昆仑。
再见他时,褶袖白衫,宽带锦袍,气色真的是越来越好。
我站在原地痴痴的笑,真想就一下子扑过去。
未及我行走一步,就看到了一个着装粉红绡衣的绝色女子抱住了他。
这感觉内脏火炙的难受,看着他们相拥的背影在余晖下洒满了一地。我离开了,就这样离开了。
我回到了蓬莱,去见我的阿爹,去见我的亲人们。
阿爹说我只是走了短短的数年,可是性格却与以前大相径庭了,我倒是学会了沉静。
是呀,我是真的学会了,我似乎还学会了一个更为让人心忧的东西,她叫爱。
纵使我极力的逃避,可还是能捕风捉影到有关他的消息。
听说,他与西海的三公主经常吵架,感情不顺。
我终究还是乱了心,想去看看。
杨府内,他竟然没有发现我。我见他弯着腰收拾着院子里一地的碎渣。待整诉完毕后,为扶在石桌上的女子轻轻地披上了外衾。他是坐在那里呆呆地看着熟睡的女子,那么的认真,就像当年我在昆仑一样。
我知道这个女子一定是他深爱的。即然深爱又何必吵吵嚷嚷呢。
我变换做了年过八旬的老媪,趁着杨戬与梅山兄弟打猎之际,进了杨府。
寸心这个女子还是挺有心的,对我甚是和好。
后来我有意无意地谈到了月亮,旁敲侧打的告诉了她望月是杨戬的一个习惯。
因为那些时日我总能在昆仑山见到他深邃的望着月空,任由月光洒在身上。我知道他是在思念他的母亲。
所以,我尽可能的让寸心明白我的意思。我以为那要有多难。可是,那真是一个聪慧温婉的女子,马上便通晓我的意思。
“再见,杨戬”我看了看杨府,绝然的离开了。我并没有去蓬莱,而是去了昆仑。因为我真的思念那时的时光。
我想杨戬的人生也算是苦尽甘来了,可是他们最终还是分手了。而且他的妹妹三圣母也步上了他母亲的后尘,还有了一个名叫沉香的孩子。
我去了昆仑之后,作为阐教的三代弟子,自当以师者做好表率,故而未下凡尘。
可是,有一日我突然想起那是杨戬的生辰。
于是,我下了昆仑山。
第一次来到天庭,真君神殿的门匾都冷得让人掉了渣,好听了点儿,这是肃穆。难听了,便是阴森恐怖。
杨戬站在外殿上,手里拿着白玉剔透的耳环。
听说他暗恋嫦娥一是闹得沸沸扬扬,可我知道,他仰望月宫,不是为了那柔和静美的月光,而是为了追念他的亲人。我更知道,那个耳环,属于那个被永远囚禁于西海的美丽女子。
玉蟾愈加清冷骸骨,他默立于清冷的银光下,脸色白里泛青,带着那疲惫的眼眸和凄怆的神情。他是那么的黯然失神,伤的我都要掉了眼泪。
我感觉自己如窒息了一般无二,又是偷偷的望了他一夜,正如他望了那月光一夜。
我总是这般静悄悄的不想让人察觉,就像他恐怕已经不认识了我一样。而我心里埋藏着这个男子,也仅仅是埋藏。
我未想这一次相见便是永别。
听说他就死在了昆仑山下,我踉踉跄跄的差点倒了下去。我没有去给他收骸骨,亦再没下过昆仑山,我将这一切都埋葬了,埋葬在心中。
而后的数百年,我总是在哀怨天道不公,让他的一生走得如此艰难。
小小的年纪就让责任抽打的血肉模糊,而后爱而不得,亲而被弃。
经历了数百年的青灯古烛与控诉天道的不甘抱怨后。我想回家去看看,可待回到那个所谓的蓬莱仙境,我才发觉自己早就没有了家。
我望望云镜中双鬓染白的自己,不自控地落下了滚烫的泪水。
可我却从不后悔,至少漫漫的神仙之路,我心中还会留有一份美好的记忆,它值得我用此生去回味。
杨戬,他是我活下去唯一的理由。因为我记得他曾对我说过,不论是人神怪都应直面苦难,不畏天道宿命。
是呀,就算是在苦,我也要告诉这天道轮回,我可以勇敢的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