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雪经年》肆

只是我没想到，静妃竟然会来看我。

她还是那副温柔贤淑的样子，见了我便亲切地凑上来扶我，她今日用的香料我倒是没闻过，只觉得刺鼻得很，只是我也不好推开她。

“妹妹身子重，只管坐着便好，又何苦亲自出来相迎。”

静妃笑起来温婉可人，只是我知道，那只是她的面具，而她的面具背后，便是心狠手辣。

而她今日来找我自然不是来看我这么简单，“那琴女本宫倒是见过一面，在本宫看来，还是妹妹你娇美几分。可如今妹妹你有着身子，皇上却看都不来，夜夜与那琴女欢好，妹妹你就不气？”

气，怎么不气，可是我又能怎么办？去找皇上问清楚，还是去拿那琴女出气？若是我真的这么做了，哪一种都会惹皇上生气吧。而这时候，静妃再来坐收渔翁之利。好一个挑拨离间，当时珍妃便是这么受她的挑唆来对我下毒的吧。

“皇上宠谁，那是皇上的事，妹妹我可不敢生气。”我掩嘴笑了笑，一副与我无关的样子。

静妃显然没想到我会这么说，脸色有些铁青，不过片刻便恢复如初。“倒是姐姐我多言了，妹妹还真是深明大义，怪不得会成为皇上的独宠之一。”

不得不说静妃还真是狠角色，说的话句句刺人心菲，若我要真受她的挑拨，只怕就是下一个珍妃了吧。

见我没那心思，她便愤愤地走了，只是走前那怪异的眼神总让我觉得不安。

夜里，我躺在床上，辗转难眠，怀孕至今已经四个多月了，我反复抚摸着渐渐隆起的肚子，突然想起珍妃说的那句话，“终有一天，你也会跟我一样的下场。”

真的会有那么一天么？也许吧，至少我比她好一点吧，起码我肚子里还有一个我们的孩子，这是皇上的第一个孩子，而她什么也没有，这么想着，我笑了笑，迷迷糊糊地便睡着了。

夜里我做了一个噩梦，我梦到珍妃蜷缩在冷宫的角落里，她的身上都是血，她面目狰狞地看着我，阴阳怪气地笑着。我吓出一身冷汗，只觉得心跳动得厉害，仿佛要冲出胸膛，我一下子惊醒，却发现肚子疼得紧，我急忙唤了明安。

明安也吓了一跳，急得眼泪都流出来了，连忙叫常禄去请太医。这一夜，后宫又是一个无眠之夜。

我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我颤抖着抓住明安的手，我能感觉到下体有滚烫液体流出，我不敢看，我哭着对明安说，我说，明安，一定要保住这个孩子。

太医匆匆到的时候我疼得已经晕过去了，我多希望我能就此睡去，永远不要醒来，我害怕我一醒来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没了，那我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仿佛听到有人唤我的名字，瀛儿，瀛儿，是父亲么？还是兄长们？我记得我已经好久没有见到他们了，不对，我已经嫁人了，我成了皇上的妃子，可是，还会有谁这么亲切地唤我的名字呢。

我挣扎着醒来，下意识地朝着肚子摸去，还好，孩子还在。

“瀛儿，你终于醒了。”我侧过头，皇上正抓着我的手，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眼角还有滴晶莹的泪水。

我抬起手将那滴泪水逝去，我问道，“皇上是为瀛儿哭的么？”

他紧紧地将我揽入怀中，仿佛要将我揉进他的身体里，他说，瀛儿，我好怕你会离我而去。

温暖的怀抱让我不胜眷恋，这一刻，我仿佛得到了解脱，这些天憋住的负面情绪一下子爆发，我哭着抓住他的手，生怕这一切只是一场梦。

我想，他大概也像我爱他那样爱着我吧，毕竟我唯一一个能让他哭的女子。我们就像一对闹着别扭的夫妻，拥抱在一起将之前所有的误会解开。

他说，害我的人是静妃，那日她来找我的时候衣服上都涂满藏红花粉末，而我正是闻了太多差点堕胎，而那名琴女，是康王派来监视他的，他根本没有宠幸过，他不过是做戏给康王看看罢了，待康王走后，他便找机会除掉。

那些天他虽然忍住没来看我，但仍是派了人过来打探消息，我的一举一动他都知道，他说他很高兴我没有被静妃离间，很高兴我依旧是哪个心思单纯的瀛儿，可他不知道，若不是有了珍妃这前车之鉴，我怕是真的会提着刀子去将那琴女杀死。

静妃因为谋害皇嗣被赐了白绫，她的父亲陈太师也因此被降了职，后宫又变得安静起来，那些妃嫔们都挣着讨好我，因为她们清楚皇上已经不再是以前的那个皇上了，而这宫里也不会再出现第二个宠妃。

我的肚子越来越大，可皇上的眉头越发紧蹙，有时候陪着我聊天，他就会突然失神，有时候对我欲言又止，我感觉，可能会有大事发生。

宫外已经开始变天，我从来没有想到，我父亲竟然会勾结康王叛变。

那是一个阴雨的日子，入冬前的阴雨，冰冷得刺进骨髓。我不顾宫人阻拦来到了城墙上，父亲跟哥哥们已经率着大军堵在宫门口。

我终于知道皇上看着我欲言又止是为何了，这么重要的事，他竟然一个人承受了那么久，想必这些日子，他肯定很煎熬吧，可是面对我时，又要装作一副没事的样子。我说是爱他，却什么也不能帮他分担。

我站在雨中，已经分不清脸上那里是泪那里是雨。我歇斯底里地质问我父亲，我问他为何要这么做，为何要做这人人唾弃的乱臣贼子，这权力，就真的这么重要么？

父亲看着我狼狈不堪的样子，心疼不已，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他说，瀛瀛，对不起。

可我要的，又怎么会只有一句对不起呢！

我还记得我入宫参加选秀的时候，父亲就跟我说，他说，“瀛瀛，你放心，爹还会接你出来的。”那时候我不懂这意思，只觉得他是在安慰我，原来，他早就投奔了康王，有了这狼子野心，这一切，他们准备了整整五年。

大哥看着我，满眼心疼，他说，“瀛瀛，到我们这这里来。我带你回家。”

我看着远处急急跑来的那抹明黄色的身影，轻轻抚了抚隆起的肚子，摇了摇头。家？我哪里还有家，从入宫的那一刻起，我便再也回不去了。

皇上紧紧将我抱在怀里，温热的体温让我安心了许多，他说，“瀛儿，对不起。”可是，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才对呀。

我就这么静静地依偎在他怀里，他说，“瀛儿，我该怎么办？”我咬着嘴唇不说话，我知道只要他一声令下，便能轻而易举地将叛兵击溃。

可是，我又能如何选择呢，是该将我父亲他们杀死么？可那样我也活不下去了吧。还是劝皇上丢掉这皇位？可这高高在上的位置谁人不垂涎，好不容易坐上的，又岂能说丢就丢？

我将头埋在他怀里，良久，我听到他说，“瀛儿，如果我没有这王权至尊，没有这富贵荣华，你，还愿意与我一起么？”

我错愕地抬起头，他的眼底是我从未见过的坚定与深情，他终究是为了我丢掉了这尊贵的身份。

我踮起脚尖，在他唇上落下一个吻，“我愿意，从第一眼看到皇上，我便愿意了。”

我最终没能成为他的皇后，可我却成了他唯一的妻子，我想，这就已经足够了。什么王权富贵，都不及择一人手，共赴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