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时候日头已经落山了,厢房里传来一阵阵焦糊的味儿,打开门却是连翘捧了团黑漆漆的物什在我案前端看,见锦觅回来很是兴奋。
连翘萄萄,你回来啦。你看我在你后院拾到了什么!
话还没说完便将那团东西往锦觅面前一举。
那焦味唬得锦觅连退了好几大步才喘过气来,勉强侧了眼睛瞧了瞧,赞道:
锦觅黑!真是黑得很哪!
连翘却不乐意了。
连翘我是问你这是个什么物件,你倒与我说颜色作甚?
连翘是个修仙未遂的花精,平素里欢喜到处捡东西,但凡捡了点什么便往锦觅这里扔。今日这物什算不得最大,却定算得上她捡过最臭的东西。
锦觅不过一只将死的寒鸦,埋了做花肥便是。
锦觅依稀瞧得那黑漆漆的东西是一团羽毛,估摸着应是一只乌鸦。
连翘寒鸦?!
连翘拔高了嗓音,
连翘萄萄,你是说它是一只鸟?!一只鸟呀!~我这辈子总算见过一只鸟了!
说罢便激动地团团转着不知怎么办才好。
也怨不得她激动,这水镜里除了些小花小草小虫子,倒是从来不曾有只鸟儿能飞进来过,我是因了在老胡的《六界物种大全》里翻见过,故而有些印象。
连翘将死?那就是还未死咯?能不能救活呢?救活了,我们养着它好不好?
连翘扯了锦觅的袖口央道。
锦觅看了看连翘黑乎乎的巴掌,再看了看自己的袖子,颇有些庆幸自己穿了件绛紫的衣裳,浆洗浆洗这衣裳还是能勉强穿穿的,便耐了性子与她道:
锦觅生又何尝生,死又何曾死。生死皆机缘,万物自有轮回。它若有命,便将它放在园子里不食不眠也自会活返,若无命,便是我施救于它亦回天乏力。
连翘萄萄一说那些空灵灵的话我又糊涂了,我只知佛曰慈悲为怀。萄萄怎可见死不救呢?
锦觅你怎知我救了它便是慈悲?凡夫耽恋于生,孰知佛乃以死为渡,彼岸往生。生何其苦,死方极乐。
连翘张了张口,复又张了张口,最后甚是迷惑道:
锦觅你且容我想想。
便一路思索着锦觅的话出了门去。
锦觅乐呵呵地拎了那乌鸦上了后院,前年锦觅在后院栽了棵芭蕉却不想总是长得不甚好,想是那土不够肥,若将这乌鸦埋了作花肥,今年夏天应是能散枝开叶遮遮荫。
三两下便埋好了。锦觅洗漱洗漱便回房就寝。
睡至夜半却突然想起这乌鸦是怎么闯入这水镜结界的,疑惑半日,复又起身至后院将那乌鸦给挖了出来。
随手拈了片葡萄叶儿引来一群萤火虫,拢起一盏萤灯,就着那光锦觅翻了翻它的翅膀,在翅根处看见一层淡金色的镀光。果然不是一只普通的乌鸦,想来是只得了仙道的乌鸦,埋了作花肥就可惜了,不如将它炖了分与水镜中一干精灵吃了倒是能长些灵力,免去苦修数年。
思及此,锦觅顿觉得自己的决断十分之英明。只是它如今已渐无吐呐,眼见便要僵了,若炖起来功效则委实要折上一折,吸收灵力最是讲究生猛活鲜。只好先渡得它一口气,别让它僵了才是。
锦觅想了想咬牙忍痛从床下拖出自己炼了五百年得的一罐蜜,舀了一滴蜜酿滴入它的鸟喙之中,再渡了口气与它。一气作完后,那乌鸦的翅膀倒是立马软热了些,锦觅十分满意地拍了拍手,转头便去灶房取锅子。
却不想待锦觅取来砂锅后,原先被锦觅拢起的一盏萤灯不知受了什么惊吓,散乱开来,满屋乱飞。
锦觅一看,倒也不是什么大事,这些小虫儿真是没有见过世面。
不过是那得道的乌鸦因得了锦觅的蜜酿现了人形,正软软地半躺于条案之上。锦觅端着锅子绕着它转了一圈,有些愁苦,它这样化作了人形,锦觅这两掌大的锅子如何装得下,装不下自然便炖不了。
思索片刻,锦觅方才忆起但凡仙家、神怪都有一颗内丹精元,平生所得所有灵力道行都凝聚其内,只要得了这内丹精元便得了所有,适才想到我这是傻了,竟巴巴地要将这乌鸦整只齐炖。
只是不知这寒鸦将它的内丹精元藏于何处,便把它身上破破烂烂的黑衣裳搜了个遍,也没找出个像丹丸的东西。想来是藏在它体内了。
这乌鸦小腹以下有团很是怪异的东西。锦觅回忆了一下自己的身体构造,着实倒没有这团物什,想来那内丹精元定是藏在里面了。我果然聪明。
捻了段葡萄藤变作一把锋利的刀,用自己的两根头发试了试刀刃,触发即落,甚是满意。
举了刀片,锦觅背对着坐上那乌鸦的小腹,对着那团物什正准备落刀时,忽听得背后平地惊雷一声怒叱:
旭凤大胆!
这样一个夜阑人静的曼妙夜晚炸出这样一个不甚和谐之音着实惊悚。
锦觅一时间被震得跌落地上,手上刀片险些割破了手。
只见那乌鸦地从锦觅的塌上坐起身来,一双吊梢眼儿精光迸射睨视着锦觅,这样被人俯视顿时让锦觅觉着十分没有气魄,于是收了刀片站起身来,方才堪堪勉强能够与它平视,心里慨叹:
锦觅(不愧是只得了仙道的乌鸦,连个子都长得堪比老胡庭子里的甘蔗。)
锦觅道友,你醒啦!
那厢乌鸦却已凌厉地将锦觅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透,也没有回答锦觅的话,开口便叱问:
旭凤下立何方小妖?
虽是衣衫褴褛,但那威严架势却颇是压人一头,锦觅第一次意识到气势和衣裳是没有半分关系。
不过锦觅虽道行浅薄,却好歹是个以修仙为崇高奋斗目标的堂堂正正精灵,被一只乌鸦唤作“小妖”着实让锦觅悲愤了一把。
转念一想这乌鸦方才几近将死,得了锦觅一滴蜜酿便恢复得完好如初,对于自己酿的蜜功效如何锦觅尚有自知之明,足见得这乌鸦道行匪浅,锦觅若此时与它斗法定是惨败,更莫提及锦觅方才欲取它内丹精元,若让它知晓,只怕今日便是锦觅化作春泥更护花之时。
酝酿一番,锦觅摆了个和善谦恭的表情道:
锦觅道友唤我‘恩公’即可,行善不留名乃我水镜精灵之优良传统。
此番话一来与它说明锦觅乃它的救命恩人,呃~虽然锦觅本意是为了救它后将它吃了,不过,殊途同归、殊途同归嘛,总归是救了它的。它自然不能将恩人给法灭了。二来是提点提点他,乃是精灵一族,实非它口中的小妖。
旭凤恩公~?
那乌鸦似笑非笑凉凉看得锦觅一眼。
看得锦觅心惊胆颤,以为败露,不过仍是强装作一副坦然样子道:
锦觅可不就是。道友今日坠在我园中,负伤甚重,为延得道友性命,我便将自家秘制之花酿整坛倾与道友,复又与道友渡得气来,道友方才醒转。
苍天可鉴,除了“整坛”二字,字字属实。
旭凤那道友适才挥刀莫非亦是为了救我性命?
锦觅我看道友衣衫褴褛,原想替你更换衣裳,却不想瞧见道友小腹下长了个瘤子,虽说身残志坚未必不是好事,然终究与常人有异,我既救了道友,自然好事做到底,故而想替道友将那瘤子剜下。
话毕,那乌鸦脸色一阵古怪,青白转换,好不奇怪,拉过锦觅的手,上上下下又将锦觅打量了一番,问道:
旭凤你是女身?
旭凤既是女身,难道不晓得男女有别?如此放肆成何体统!
颇有些怒意。
这下锦觅倒不知如何应对了,只晓得有个花、草、树、木、人、鱼、鸟、兽之分,倒从未听闻有个什么男、女之别。
就在锦觅迷糊震撼地四千年来第一次知晓了自己是个女子,而世上还有另一个种属叫做“男子”时,那只号称自己是男子身的乌鸦捏了捏锦觅头上的发髻,道:
旭凤看在你年纪尚小,又生在这天界蛮荒之外,且不与你计较。
锦觅愤愤然正待辩驳。
旭凤我道是什么,原来是个小葡萄精。
锦觅你,我这样的果子精、果子仙本就稀少,没得一出去便要被吃了。
说到这里,心里一阵害怕。难道是这乌鸦准备吃了我?想到这里锦觅便跑了出去。
出去后。
锦觅诶,我跑什么啊,这不是我的地盘吗?
但是想但身后的道友原型是一只乌鸦,边低着头继续向前走去。
锦觅算了,算了,我们做果子的,自然不能跟一只鸟一般见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