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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三)风雨飘摇

少狄:花恋满长安

“狄仁杰,我们即刻进宫。”许是我强硬的语气太严肃,狄仁杰微微愣住,缓缓从座位上站起身来,一脸不可思议:“你怎么了?”婉青二宝馨柔也诧异看着我。我微微侧首,和梦瑶放开紧握的手,看着屋外阴暗的天空,沉声道:“被动了这么久,也该我们主动了。”说毕再看向狄仁杰,他轻浮笑意,“好。”

细雨霏霏,如盐般的雨粒将宫墙上的朱红琉璃瓦洗得锃亮如新,放眼望,路长无尽头。皇宫,阔别两年之久,再回此,仍是徒添了些许伤悲。

“草民狄仁杰。王元芳。叩见陛下,昭仪娘娘。”

“快快平身。”我和狄仁杰缓缓直起身来,见陛下欣喜非常,关怀问:“元芳,你可算回来了。”我微微欠身,不知如何回话。一瞬冷场,陛下再言:“既然如此,怀英,元芳,你们便说说此行所见吧。”

狄仁杰微微欠身,说:“不知陛下可否听过‘慰河神,请天子,江山宁,百姓安’?”陛下轻点头:“听闻过了,民间传闻,荒诞至极,不足为惧。”狄仁杰再言:“确实荒诞,但我们可以此为契机,将反叛者一网打尽。”陛下笑问:“何计?”我和狄仁杰相视一眼,拱手道:“将计就计。”

“此话怎讲?”

“慰河神,天子出面,表真心,护百姓安。但……可能要委屈陛下。”

“这又是何计?”

狄仁杰不再言语,转头看我,我正身,拱手道:“回陛下,我和狄仁杰欲行李代桃僵之计。”

一旁昭仪娘娘嘴角轻扬,笑言:“元芳,此可是大不敬之罪。”

她此番神情,早已将我和狄仁杰看得明明白白,只是怕勃了陛下的面子才假意问罪。我低首答:“请娘娘恕罪。”她便迈出碎步,站到我和狄仁杰身前,带着丝丝妩媚似乎在向陛下陈述又似乎说给自己听:“朝拜之期愈近,是时候该见见那些小人了。陛下,您的病怕是再也装不下去了。距先帝朝拜之期已过数年,无人识陛下龙颜,我想,此计可行。”陛下神色一丝为难,转首沉思,一瞬又轻言:“媚娘你聪慧过人,定能猜想出其中厉害,那便依你所奏。”

计成。陛下有旨,三日后,于大明宫内早朝,与各大臣共商大事。数月称病,各大臣早已质疑多时,今恢复早朝,终稳定军心。

三更钟鸣,长安城内寂静无声,亦无风无月。此番成败,便在这一夕之间了。有多少王公大臣会因此获罪,又有多少王公大臣会荣华富贵?其实,君臣帝王,从来身不由己。

我站于御书房镜台前,任女官们为我衮冕及首,黄袍加身。

大明宫殿上,廊柱金龙缠绕,明光闪耀,殿内群臣言语无忌,沸沸扬扬。御前公公拂尘一挥,扯着尖细的嗓子警醒众臣:“陛下驾到!武昭仪驾到!”满朝文武,皆各退一旁,拱手持立,瞬时鸦雀无声。金丝龙纹幔帐之后,我迟迟迈不出脚步,繁重的黄袍,压抑的朝堂,城府至深的人心……武昭仪静站在身后,不责问亦不催促,我更为进退维谷。最后,也只得坚定步伐,迈出脚步。女官打起金丝龙纹罗帐,执羽扇的女官稳稳买着步子引路。我缓缓移步,现身朝堂之上,将群臣尽看眼底。嘈杂之声渐渐震耳。

“怎么会这样?陛下……”“这是谁?”

我站定,看着阶下一众惊慌失措的大臣,不由心生一丝冷漠,纵是有情也无情。从来不曾想过,有一天我王元芳会黄袍加身睥睨群臣。如此高高在上,仿佛世间只得我一人,百官何其渺茫,一句话一个眼神就可主宰别人生死,天下,唯我独尊。忽又有一丝感慨,爹,是不是这样的感觉,让您走上那条不归路的?您和安王费尽心思,只是为了这厚重的龙袍吗?可为何,我会觉得快要不能呼吸?那质疑和咆哮之声似乎要把这大明宫顶掀落,身上背着的也是整个江山的沉重担子,稍有差池,便会尸骨无存。

公公拂尘一挥,再警示:“肃静。”聒噪之声渐渐减弱,我方转身,一步一步迈向龙椅。接近,坐定,武昭仪带众女官行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群臣中皆是质疑之声:“荒唐。”

“武昭仪,陛下究竟在何处?你让人冒充陛下,意欲何为?”

武昭仪丝毫不惊,冷言相问:“蔡大人,你是在质问本宫?”

那蔡大人亦颇为神气:“质问你又如何,陛下数月称病,这朝堂无人问津,我等为大唐江山,该知道真相。你一介女流,整日处于朝堂之上,如今更大胆意图李代桃僵,实属大逆不道。”此言一出,好几位大臣附议,责问声愈发洪亮。

武昭仪冷眼睥睨,“愚蠢”二字轻若无声。我亦一丝冷笑,却又一丝轻蔑,江山,就这样在我脚下。更有些许担忧,可这江山,如此岌岌可危。眼光所到之处,或质疑,或担忧,或大悟之神情一一网罗眼底,纵然高处一身孤独,却能俯视低处万千臣民。唯有一人,屈人之下,傲人之上,眼前这个华丽罗裳的女子,太深不可测,满朝文武,却不曾有一人,胜过其高傲之气。然,我即为王,便是王。“民间有诸多传闻,想必各位大人已经听过了,且各国朝拜之期渐近,恐生祸端,这国将盛典之时,还仰仗各位大人齐心协力。此为大明宫殿,恶名昭彰还是名垂千古,各位大人可细细思量。我既能在此,便是想过万全之策。现今,陛下所赠我之权力,我之所言所为,皆为陛下之意,朝中内外,谁若违抗,便是与陛下为敌。”

喧闹之中响亮起此番话语:“那陛下人在何处,为何不与我等相见?你们一个女子,一个乱臣之子,合力扰乱朝纲,按我大唐律例,当杀无赦。”

我一丝诧异,未及开口,武昭仪已忿言:“何人如此大胆?本宫奉陛下旨意行事,谁敢阻拦?” 众大臣面面相觑,许敬宗独自从容跪下,“臣许敬宗愿为陛下和娘娘效犬马之劳。”众大臣不禁咋舌,长孙无忌褚遂良等大臣一瞬便明了,也下跪:“陛下旨意,臣绝无异议。”多数大臣下跪领旨。武昭仪宣旨,下月十二,各大臣一如既往出现在朝拜大会上,今日风声,谁若走漏半点,满门获罪。此番勒令,大多不敢言语,却从群臣中站出一人来,从容道:“臣有异议。陛下乃真龙天子,天命所授,岂能随意一人代之行祭祀如此重大的礼仪,若有番邦之人知晓,岂不是有损我大唐威严?”

终于是漏出尾巴了。许敬宗转身反问:“敢问梁大人,何人告诉你,陛下会行祭祀之礼?”其余大臣皆诧异不已,那梁正功一丝失措,身后侍卫立即近前,将其跪押。见势,另有几位武官亦欲反抗,从腰间抽出三尺有余的软剑来,梁正功踢开押解他的两人,也抽出一把剑来。大臣皆散得远远的,长孙无忌怒问:“金殿之上,岂容你胡来?”梁正功大气磅礴:“你们也不瞧瞧这金殿之外还有多少人手,我岂会听信武媚娘的一面之辞。”武昭仪神情微怒,“那你就试试与本宫作对的下场。”梁正功紧握剑柄:“我可是一等武官,这堂上没人是我的对手,哪怕今日背负弑君的罪名,也定要你武媚娘的命。”语未毕,剑已直向武昭仪而来,她面不改色,微微后退一步,狄仁杰便已挥刀挡开了那致命一剑:“狄仁杰不才,斗胆请教。”一面说一面攻击,两人旗鼓相当,竟是难分胜负。武昭仪与御前侍卫右擎使一眼色,右擎上前,向屋外御林军命令:“封锁殿门。”转手抄过红樱长枪,借力一蹬,飞跃至其余带剑武官身前,几人都是朝中数一数二的武艺重臣,右擎以寡敌众甚是难胜。我几次欲上前,武昭仪都示意我不要轻举妄动。此番局面,反抗之人更为放肆,梁正功一心只在胜过狄仁杰,几次欲暗中伤人,好在狄仁杰眼明手快巧妙躲过,只是如此纠缠……忽听得许敬宗命令,拿弓箭来,他方拈箭拉弓,趁虚而放。我瞬时惊慌,他竟是不顾狄仁杰生死的?遂摘下衮冕,拔出让女官托着的玉月琳琅剑飞跃过去,狄仁杰闻箭发之声,迅疾侧身,那羽箭也在他脖子上蹭出了丝丝血珠,箭落空。我怒视一眼许敬宗,转身与梁正功对抗,狄仁杰方和右擎一起对抗反叛的武官,梁正功武艺出众,力大难敌,只是内力差了一点,而我正好胜在此,遂占据上风,待其不敌,重伤他使剑的手,见其无力反抗,我欲相助狄仁杰,却闻一丝微弱的滑翔声,我下腰让却暗飞来的毒针,更为锋利的滑翔之声传来,回首,尖锐箭头已直穿过梁正功脖子,梁正功攻击的招式还未及放松,整个人便如石头般,哐当落地。梁正功一死,其余人自乱阵脚,我们遂全力以赴,将其捉拿。

殿内大臣更为议论纷纷。我和狄仁杰越过大臣,站于玉石白龙的阶下。武昭仪依旧面无异色,许敬宗上前,和武昭仪一瞬对视,便命令:“带上来。”大殿正对雕花镌龙木门轰隆而开,两个侍卫提着铁箱上前,放下箱子,复又出去。许敬宗拱手道: “臣蒙昭仪陛下赏识,特许暗中调查朝中细作一事,方有今日之计策,如今已水落石出,我大唐竟有逆贼意欲反叛,如此不忠之人,罪不容诛,特将其身首异处,诛其满门。”语毕,掀翻箱盖,斩落其首。群臣皆惊慌欷歔。我与狄仁杰相视一眼,只暗暗惊叹,这帮人做事之狠之快。眼角余光处,武昭仪扬起一抹冷笑,把群臣睥睨在眼底。冷声警告:“今日之事,若有一点风声漏出,这就是下场。”

长孙无忌等几位老大臣冷冷的摇摇头,无视一干被降之人的求饶,拱手道:“此关乎我大唐社稷之安危,臣定为我大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臣等定为我大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距大会之期半月余,各国使节陆续到此,我、狄仁杰和武昭仪已暗中将原木的父亲一党铲除,且无丝毫风声传出。长安内外,张灯结彩,欢歌笑语,皆无一丝破绽。祭祀之说由朝堂之上传出,民间更为信奉,百姓早已着手准备祭祀所用之物,意在借天子威仪,祈祷自己心想事成。倭国使节在十月初五日到此,外交大臣佐藤阑七携一位阴阳先生及四位护法武士进宫面圣,原木乔装为武士之一,我同武昭仪一起,以大唐最隆重之礼仪接待,何以原木不曾认出我,便是我大唐精妙之易容术。那日朝堂本尊相见,不过是引蛇出洞的计策,如今面对各国使臣,定不能乱了分寸。然,对于敌人,从来不需要客气。大唐国师与我们同行,将祭祀事宜以及宴会节目细细讲解,对方甚为满意,称赞我大唐陛下英明神武,当会万民敬仰,永不败落。

武昭仪嘴角微扬,分明藏着不屑,我国之大事当我臣民周虑事宜,何时竟要听凭于人?但终一瞬便轻声道:“陛下,嫔妾隐隐听得民间传闻祭祀河神,皆是工艺繁复的轮船,可惜嫔妾久居深宫,不曾见过世面,倒想见识一番何为新式的轮船,”说着妩媚一笑:“陛下,可否让嫔妾见识见识?”我略一沉吟,“昭仪想如何见识?”武昭仪便笑着看向佐藤阑七,“听闻贵国四面环海,造船之术颇为了得,嫔妾有个不情之请……”佐藤阑七笑言:“武昭仪是大唐贵妃,能为您效力,是我的荣幸。”武昭仪笑颜更甚,向我请旨:“陛下,既然民间祭祀都是在船上,何不我们也游船出行?一来展现我大唐一统风俗,二来也让各国使臣对我大唐之礼仪膜拜,既威严于各国亦展大唐之繁盛,岂不两全其美?”我依旧沉吟:“只是此事干系甚大,亦牵扯繁重工程,且时日无多……”她依旧固执:“陛下,你就依了嫔妾吧。”如此反复,我只得答应,好言向佐藤阑七相请:“那此事就有劳佐藤使臣了。”佐藤阑七笑点头。

初十日,应佐藤阑七之邀,往城墙上观摩车轮之风采。

此为深秋,树叶皆已枯黄,然今日天气出奇的晴朗,暖阳当空,无风无雾,辉煌之光印在河面,金光粼粼。佐藤阑七笑意无限,洋洋得意:“大唐陛下和贵妃请看。”指向河面,城墙上指挥之人挥舞红旗,便听得轰隆隆的鸣笛声,河面水波不停颤动,似是煮沸的开水般剧烈沸腾。水里显出船顶,伴着轰隆之声,船身出水,再卸下封闭的扣板。从城墙远观,也清晰可见其面貌。上下五层楼阁,最高一层为露天祭祀的宽敞祭台;第四层为朝拜宴会之所,设龙椅和各国使臣的座椅;底下皆为实屋,每层可在外侧站立数百士兵。船身壮大而富丽,竟占据半个河面。佐藤阑七得意介绍:“这是我们最新研发的成果,贵妃娘娘,您看看还满意吗?”武昭仪笑意微浮:“使者有心了,此番精巧的艺术当真让人大开眼界,相信朝拜之日各国会崇拜于您的。”佐藤阑七谦虚道:“小国可担不起您的赞美,愿我国和大唐永世交好。”

我轻颔首,吩咐:“来人,送使者回去休息。”待人远去,武昭仪微含笑意的脸立即冷若冰霜,吩咐:“去告诉狄仁杰,不管什么方法,把所有境内的倭国人给我消灭。”一人领命离去,她缓步走向城墙边,眺望着远处的轮船,船上例行检查故障的士兵似蚂蚁般大小。我跟近她,她问:“里面如何运作的你都清楚吗?”我答:“清楚。”她再言:“那便好,记住,不论如何要将其一举歼灭。”

我轻轻点头,望向那巨轮,无论如何,意思便是哪怕奉上性命。武媚娘啊武媚娘,天下还有几人能抵挡你的这份魄力?我缓缓而视她,只见她粉黛精施的脸上波澜不惊,深邃的眸里丝丝蔑视,冷冷的嘲笑细传入耳:“我大唐江山岂容几个倭国小人玩弄,拿一艘破船来耀武扬威!”

语毕,挥袖离去。我再回首,眼及那艘巨大的轮船,亦是些许敬佩,在她眼里不过一艘破船。所以这大唐天下,也不过如此?

回到殿内,梦瑶急奔上来,见我身后一众宫女,只得欠身行礼,我不由笑笑,屏退众人,擦去妆容。她似只小猫就扑上来:“我都五天没见到你了。”我笑说:“还有两天我们就可以回家了。”她柔道:“我知道,可是我一刻都不想离开你的。”

我柔声劝:“那你今天就乖乖回去,安心的等着我,以后我们天天在一起。”梦瑶固执:“你让我再待一会嘛。”我责问:“你偷偷进宫,犯了多大的险知不知道?万一被人发现——”她急解释:“不会的,我已经跟昭仪娘娘请示过了。”我直视她:“梦瑶,你怎么就不明白呢?”我不想你再受任何危险。她担忧问:“元芳,你怎么了?”我微笑摇摇头:“没事,我找人送你回去。来人,把童姑娘送回狄府。”梦瑶委屈的撅着嘴依依不舍的跟着宫女离开了。我收起不舍之心,准备仔细研究朝拜之日的计划,长孙无忌却不知何时站在了大门处。见了我,缓步进来,说:“王公子居然也过不了美人这一关。”

我一丝诧异:“长孙大人到此,所为何事?”他说:“老夫这两日精神不佳,不知王公子可否陪老夫下几盘棋?”我更为诧异,他已径自坐下,身后的公公把棋盘抬了进来,这根本没我考虑的余地。我只得坐在对面的空登上,长孙无忌问:“王公子觉得白子强大还是黑子强大?”

“只要人心宏大,便黑白无惧。”

长孙无忌嘴角轻扬,放下手中黑子。我只得见招拆招。他一面设局一面说:“后天便是各国朝拜的大日子,王公子有几分胜算?”我亦一面铺子一面答:“还未到时候,我断定不了几分。”“有想过后果吗?”“那大人您每日进宫,不顾身体劳累,有想过后果吗?”“你和你爹不一样。”“您和您的子孙也不一样。”他立即哈哈大笑:“王公子,你输了。”我看向棋盘,无路可退,的确输了。长孙无忌只说:“下棋贵在专心二字,对手看似对你无害,结局往往是最坏的。”

他似乎话中有话:“晚辈不明。”他岔开话题:“再来一局。”这一局他依旧话语不休,我只破招,他似乎还不满意:“有些事不是肉眼能看见的,有些局也不是一两天能解的,你是个聪明人,是非曲折看得明白,只是有的时候不要太大爱无疆。这一局,你又要输了。”我停住铺子的动作,大爱无疆真的会导致全军覆没吗?我绕开他的陷阱,以退为进。他终有丝丝笑意:“王佑仁此生最大的成就便是有你这个优秀的儿子。”我不语,他依旧大举进攻,我只得狠下心,将前进的队伍牺牲,险中求胜。

“老夫输了。”长孙无忌似是很愉悦,“王公子,以前和你接触不深,今日一番作为,老夫甚是佩服。你若非是暂穿这黄袍,倒是一个治国平天下的好皇帝。”我急起身拱手道歉:“元芳不敢。”长孙无忌沉声道:“你不必惊慌,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老夫还是有分寸的,你们所做的老夫都看在眼里,如果说狄仁杰是辅佐君王的好臣子,那你就该是治国安邦的好皇帝。只是你记住老夫今天的话,人的一生不是大爱无疆就能过得一帆风顺的,老夫随先帝为我大唐征战这么多年,到如今也不得安宁你就该知道了。近几日看着这朝堂混乱,晚生之中尚且只有你和狄仁杰能置身其中,临危不乱,这份魄力实属难得,以天下为大是好事,但有些命运是可以自己改变的。不管你信与否,老夫言尽于此。天下一统之后该是内务整治,我的这条路也不远了。”

他说完,再交代些许注意安全之类的话便离去。而我,陷在他所说的如深渊的话里,久久回不过神来。如百川到海,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无法阻止的命运,我终究还是要走上那条大爱无疆的道路。如今的我又怎么会懂,这个即将被迫回乡的老大臣会如此诚恳的让我以己为重?

终未及细细思量,朝拜之期便已来临。

三更时分皇宫便已灯火通明,各宫廊前灯笼如簇,蜿蜒交错着蔓延至宫门口。大明宫偏殿,陛下龙袍已加身,武昭仪侍立一旁,皆待时辰一到,便出宫门。寅时一刻,我和狄仁杰随御驾由大明宫至玄武门出宫。一路光明如白昼,城墙两侧依序静立数千御林军,更有弓箭手伏于暗处,以防有人趁机偷袭。

临近玄武门,号角声忽起,一千精锐之将齐步列队两旁。城楼上出征之曲渐渐响起,铿锵贯耳。城门外,马车如聚,旌旗招展。百官跪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陛下挥手让免:“平身。”百官退立一旁,各国使节的马车鱼贯而来,于两侧站定,下车拜见大唐天子。礼毕。八马齐驱的御驾右侧缓缓而来,二十名御林中将上马领路,陛下同武昭仪先后入舆,我和狄仁杰翻身上马,紧随御銮其后。身后各妃嫔,朝中大臣,各国使节,精锐骑兵……一一出发。

主街道上早已派了重兵严守,百姓严禁开门开窗,浩荡队伍只见其首,不见其尾。城郊守卫依旧,每三人一组,分别持枪、照明、警戒,似一条长龙直延续到渭河岸边。离岸几里处,便见车船对岸有里许起伏的身影在动,再走近些,方见得是周遭百姓,或三五成群或携老带小,皆陈列起香烛酒杯,朝着大船罗拜。我和狄仁杰互视一眼,隐隐担忧,百姓竟然会如此迷信河神一说,这绵延一里的百姓,若稍有不慎,便是血流成河。

右擎从左侧极速驰马而来:“二位公子,百姓太多恐军力不够,我已传令将三里外驻守的军队调遣至此,此距祭祀之期尚有一个时辰,还请缓步而行,越接近岸边,越恐生事端。”我和狄仁杰颔首遵行:“将军考虑周到,我们一定照做。”狄仁杰遂轻喝一声,脚下宝马急迈步往前去,不多时,队伍慢下来。

只得半个时辰,右擎的五万军队便已悄悄将河岸百姓重重包围,两侧守卫皆增加至五人一组。有眼尖的百姓见御驾至此,争相围堵圣颜,“万岁”呼声远远传来,我们越行越近,围堵之人越多,越闻得杂乱呼声如天崩地裂。守卫的士兵持枪警告,仍阻不了混乱的人群。我们在马背上也只得视若无睹,提高警惕。人群密集,难保不是敌人的计策,亦或是乔装而来。

车船经两日检测装容,已和初见时天壤之别。由底至上,红旗浮荡,鲜花如瀑。祭祀天台皆铺满大红地毯,正北方设有三尺高的祭台,祭台正中一鼎青铜五彩祥云香炉,香鼎两端三尺处各盘旋一条冲天飞龙,飞龙周身烛火萎蕤。祭台东西两侧各八架漆红皮鼓,鼓面飞天壁画耀眼独特。

今日之船停靠在岸边,底部二十余根铁链将其固定,河水较以往上涨五尺有余。车舆停,十二个女官执大纛和金秀龙纹大伞引路,我和狄仁杰静随陛下和武昭仪,又有武艺卓越之人跟随众妃嫔、大臣和使节。为免在途中让原木看出计划有变,便命各使臣都由大唐武士保护,其余人随队伍而行,听候差遣。

天甫黎明,朦胧光线照临下土、长河,波光粼粼似倒映的明星。临近巳时,天将大亮,碧空如洗,云淡风轻。陛下独自站上祭台,东西两侧鼓手齐敲皮鼓,响声震彻天际。巳正时分,鼓声戛然而止,陛下举香齐眉,向天祷告。进香,跪拜,礼毕,一切正常。我和狄仁杰时时刻刻未敢放松,跟着陛下步入宴会之所。此处也陈列得华丽无比,乐鼓罄钟,山珍海味,无不让人眼花缭乱。依旧正北方乃陛下御座,两侧妃嫔,左为大皆是各国使臣,右为朝中大臣。婉青幻化成狄仁杰模样,与狄仁杰暗度陈仓,持刀侧立龙椅旁,我隐于龙椅之后,静观其变。

第一项,由大唐宫廷乐坊奏大唐之歌,第二项,各国使臣敬献朝拜之物,第三项大唐和各国的艺术交流。对于奇珍之物,虽人人有好奇之心,但今日却不是真正的赏物佳期。据每个使臣献宝时长,临倭国使臣还有半个时辰,我离开宴会之所,前往车轮运作中心。图纸所标暗门开关我早已铭记于心,只一步步留意个中会否出现差池。一路巡去,虽皆是我大唐精兵,但终大意不得。在运作中心玄关处,我命一人报告守船的中将,另派五十人更换正在操作轮船的工人。进得舱内,工人皆已在着手开船,待新增之人到达,我命令:“把之前的工人全部捆送出去。”待其回来又吩咐:“无论如何,此处不能让任何人进来。违者杀无赦。”

众人拱手称“是”。我移步至尚未运作的巨大火炉前,打开暗门,抽出中心轮柱,再将几处暗中枢纽替换,命人将堆积的木炭和煤等燃烧物一一清除。无薪之炊,任它如何嚣张,也难有气焰。

使节宴会上,佐藤阑七命原木奉上倭国宝物,原木遂捧着一个木盒上前。佐藤阑七道:“大唐陛下金安,此为我倭国无价之宝离魂镜,可以照尽人的一切前世今生和真实面目。”在场之人大多不信,陛下笑言:“世上竟有此宝物?”佐藤阑七道:“不敢期满于您,您若不信,可以一试。”陛下接道:“如何试啊?”

“您只需搭配我国特质的净容膏就可清清楚楚的看见您的尊容。”

陛下仍笑言:“佐藤使者,你可是把朕这庄重之地当作儿戏之所呀?”

“陛下可听过一则故事?有位国王极爱新衣,便有人说自己可制造最美的衣服,但这件衣服愚蠢的人是看不见的,这面宝镜也一样,照出来的往往是最真实的。”

“放肆。”武昭仪怒声起,“你的意思是陛下不真实了?”

“昭仪娘娘息怒,相反,我是要让所有人都看到大唐陛下的威严,面对自己的臣民,陛下若能以最真实的面目示人,那才是最具权力的君王。”

场内有好事的使者已开始言辞相邀,西域使者最是胆大,只说:“让我来试试。”便接过那具有融妆功效的凝脂涂在脸上,往镜前一照,丑陋原形毕露。此一举动,又有几人信以为真,争相要试,佐藤阑七推辞不予。依旧要让陛下亲试,“大唐陛下如此推诿,莫不是这宝物不合您的意?那让我这等小国颜面何在,还是说您根本看不起我等小国?”

陛下也算是九五之尊,何种场面不曾见过,只微微一笑,道:“佐藤使臣可是言重了,若朕真心看不起你,今日这大殿可由不得你这般忘形。你到是说说,朕要照出这本来面目,你当如何?”

佐藤阑七胸有成竹:“那我永世臣服于您。”陛下亦无所畏惧:“既然使者这般诚恳,朕若再推诿,岂不是会让天下人耻笑?今日朕便当着大唐子民的面,照一照何为虚情假意,何为永世安宁。”

侍立的公公接过原木手里的融妆水,命女官打开轻纱,遮住陛下不雅之态,少时,轻纱移去,依旧为当今圣上珠圆玉润之容。佐藤阑七和原木一丝诧异,但随即掩去,命人将镜子放端正,陛下移步至镜前,镜中之人亦是珠圆玉润,如假包换。众大臣齐声下跪:“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岸上百姓亦跪,高呼吾皇万岁。

节目进行过半,轮船丝毫不动,原木察觉不对,隐身离去,我沿捷径在二楼玄关处相候,待他走近,拔剑阻拦。他并不惧:“你们以为这小小的障眼法就能瞒得过我?”我轻笑:“但至少打破了你的计划。”

“别得意得太早,这船一出行,就什么都没了。”

“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挥剑相击,他侧身躲过,与我相抗,他手无兵器,但武功亦不弱。周遭士兵听闻打斗声,持枪而来,但不知何故,全都与我为敌。我不由扬起一丝蔑笑,还真是无孔不入。当即不顾其性命,全力取胜。兵刃相交之声愈发激烈,应是守卫见有声响,参与交战。

而此时的宴会场里,长孙无忌怒问佐藤阑七:“我大唐天子,岂是区区小国可戏弄的?”剑出鞘,镜子便应声而裂,散落一地碎屑。许敬宗即命守卫在众臣眼前将佐藤阑七拿下。各国使节瞠目结舌,不明所以。陛下口谕:“即刻传令各州县,严防各个出口,务必将今日可疑之人抓捕。”一声“报”,进来一上将大气不敢歇,急回报:“禀吾皇,刚接来报,福建水师提督和各沿海将领已将准备登陆的倭国军队击退,报信之人返回时我方正乘胜追击,此刻捷报应在来的路上。”陛下大呼:“好。”场中使臣无不一脸诧异,陛下却笑言:“让各位使臣见笑了。因有几只苍蝇欲扰我们清净,不得不委屈各位使臣看这样一出无聊的戏。如今耳根清静,请各位使臣移步回宫。”语毕,便有熟悉水性的精锐之兵列队而来,将不明所以的各国使臣请下船。一切又快又急,霎时便无使臣踪影,似乎无人来过。

原木趁我无暇顾及他逃去,我疾步去追,却见他在空旷的仓库里停了下来。原是狄仁杰已在此等候。狄仁杰调侃:“想不到吧,这里我们也找得到哦。不要问我陛下身边是谁,当然是我内人了,这么明显的个子你都看不出来,蠢啊。”原木冷笑:“我早知道你会有此一招,给你留着后路呢?”

瞬时一阵剧烈晃动,轰鸣之声传来,我们皆摇晃不定。怎么回事?明明没有燃料,如何运作的?船一步步移动,莫不是有人斩断了铁锁?再听得啪啪几声巨响,船身几欲倾倒,有柱子断了。一股刺鼻之味蔓延开来。宴会场里,群臣慌乱,大喊保护陛下,几人就要带着陛下离开,乔装成狄仁杰的婉青忽撕下面具,抓住陛下,陛下回身,怒不可竭:“李婉青?”婉青长刀出鞘,直架在陛下项伯上:“是我。”众人惊慌,婉青丝毫不惧。

原木威胁道:“你是要你的女人还是要皇帝的安危?”

狄仁杰哈哈大笑:“我告诉你,你的蛊毒不管用了。”

“不好了,狄公子。李婉青挟持了陛下。”

“什么?”狄仁杰如着雷亟般奔往宴会之地,婉青早已揭下面具,长剑架在陛下脖子上,命令:“都让开,否则我杀了他。”众大臣妃子皆不敢进前,狄仁杰急唤:“婉青。别乱来。把刀放下。”婉青满眼恨意,冷道:“我好不容易才有此机会,怎么可能会放下?”陛下大喝:“李婉青,你一再要置朕于死地,朕定不能饶了你。”婉青不惧,手里的剑越来越狠:“等你能活下去再说。”

场内群臣更不敢妄动,杂乱的跑步声接踵而至,手持兵器的精兵蜂拥进来,脱下繁重铠甲,皆是身着阵羽织的武士,果然引蛇出洞了。原木身影一掠已近婉青身旁,婉青见势反击一剑,将陛下推送出去。我疾步扶住踉跄的陛下,狄仁杰迅疾上前相助婉青。

场内之人四散逃跑,混乱不堪。那些武士摆阵围住去路,持刀枪残杀。我极力护着陛下,对抗围攻的几人,但形势险峻,无法安全抽身。霎时呻吟惨叫之声此起彼伏,地上断戟尸体狼藉一片。原木趁机逃去。我方使内力将围殴几人击毙,追着原木而去。

只见他纵身跃下,稳稳落在楼下空旷之地。我紧随,挥剑挡他欲砍断廊柱的大刀。四五层阁楼已毁,此柱一断,大船势必会失去平衡倾倒在岸,那时就真难扭转局面了。

又一阵剧烈晃动,船已距岸边一丈余,正摇摇晃晃往河中心去。原木见我无法平衡身体,大刀迅疾而来,我闪躲不及,右侧刀刃忽而挺出,将其挡开。狄仁杰和婉青现身。原木见此,怒意无限,猛挥一刀,柱子被削去大半。从里面哗哗流出粘稠般的液体。及脚之处,竟润滑难以站稳。

楼上倒塌的重力声震彻云霄。轮船剧烈晃动着倾倒。我急问:“陛下如何?”狄仁杰答:“已安全下船。”原木更加愤怒,狄仁杰言语相激:“早就跟你说了婉青是我媳妇儿,还不信。自投罗网了吧?你以为你知道我们会假扮陛下就了不起啊,我还知道你所有的计划呢。一直跟你书信的父亲是我身边这位王爹爹,怎么样,要不要叫声爹啊?”我斜睨狄仁杰一眼,没正经。他又说:“拿一面破镜子就想谋朝篡位,玩过家家呢?算了,说了你也不懂,最重要的一点得告诉你,此刻你们的军队已经全军覆没了。我和元芳是故意在楼下跟你拖延时间的,那时候你们的使臣也已经呜呼了。各国使臣成功下船,后来那些惨死的不过是披着他们衣服的精兵而已,而且都穿了软甲哦。你们的武士被耍的团团转耶,就在你逃走的时候,复活的精兵己将他们全军覆没了。怎么样?有没有很刺激?”

原木怒道:“我岂会信你信口雌黄?不成功便成仁,能让你们三个一起陪葬,也值了。”说着拿出火折子,轻蔑道:“忘了告诉你们,这柱子里面都是油,一点就全燃了。”未及我们思索,火种便落入燃油里,大火顺势而起,将楼层包围。不好,船底还堆着易燃物,如果这火蔓延下去,势必会无法散热剧烈爆炸,轻者我们丧命,重者河岸决堤,洪水如兽,将生灵涂炭。我和狄仁杰婉青对视一眼,跃向另外三根支撑的廊柱,欲将其斩断,让燃烧的空阁楼沉入河。却不料从梁上跃下三名武士,原木更快的挥过火源,油漆的柱子瞬时引燃熊熊烈火,无法接近。

我们被迫后退,狄仁杰唤:“婉青,你马上下去,护着陛下撤离,越远越好。”火苗闪烁中,婉青担忧无限,狄仁杰无非是让她脱离危险而已,她知道,但底下还有无数百姓,她只说:“你们小心。”纵身跃进了水里。只剩我和狄仁杰了。即便同归于尽,也是将伤亡减至最小。原木和另三位武士大刀阔斧,杀气腾腾。我和狄仁杰背对而立,紧握剑柄,全力以赴。

临岸一面火势凶猛,木已烧焦,船身轻了许多,倾斜更加厉害,照此下去,大船定会倒塌在岸上。四武士亦是视死如归,丝毫不予放松,我和狄仁杰只能竭力应战,难以分身。

岸上,许敬宗带领的队伍护送使臣已远离了数里,右擎早已在疏散百姓,但如此场面,百姓慌乱比大臣更为严重,许多老人妇孺皆要靠士兵背离。长孙无忌拥护陛下下船,刚踏上岸,大船便开始倾斜,婉青从水里出来,叮嘱:“快走。”陛下情急之中还不忘吩咐:“来人,把李婉青拿下。”领头几人便围拥过来,婉青命令:“还不赶紧把陛下送走?”那几人不知所措,听得护送陛下连忙扶着陛下离去。婉青回首看一眼将要倾倒的大船,终追随陛下而去。长孙无忌吩咐右擎:“派一万人手入水,将船拉倒在河里。”

“士兵多撤离百姓和追缴敌寇,其余人手怕不够。”

“先不管百姓,调回来,大船入河,河堤不崩塌,死伤才会减至最弱。”

一声令下,水手或解衣入河,或上船拴绳,或拆卸底板,燃烧的巨船竟也慢慢变换倾倒的方向。我们打斗中依然感觉到倾斜有变,船内陈设的瓜果桌椅等物一一随着倾倒的方向垂落。楼上残存的木块也砰砰掉进河里。若我们再不逃,不被杀死也会入河窒息而死。狄仁杰看向我,我紧握剑柄,既生存无望,便同归于尽。方抛了一切,只在敌人性命。那些武士亦是无谓生死之人,个个全力以赴。彼此难分胜负。

巨轮底楼已浸入河中,且以迅雷之势倾倒。我们所站之地已从地板滑落到窗户。窗户多已烧焦,稍一触碰就坠入河中,柱子中的燃油浮在水面,火苗亦在河面展开,许多士兵无法避开,浑身是火。我和狄仁杰只捡稳沉的护栏踩,但晃动太激烈,稍有不慎就有坠身火海的危险。四个武士紧追不舍,一刀刀将护栏砍断,我和狄仁杰避之不及,脚下落空,如石头般跌落。河面皆是乱窜的熊熊火苗,我急顾四周,将剑插入距河面一丈的阑干上,急拉住狄仁杰,用力将他拉上来,原木等人亦追至此处,此刻大船无须人力亦可倾倒,听得水里士兵命令:“撤。”大船便以排山倒海之势倾倒入河,溅起的水浪犹如猛兽反击在船身。

剧烈震荡加之突然入水,脑内便似天崩地裂,一丝微弱的意识仿佛看到狄仁杰被围攻,我努力清醒,朝他游去,那四位武士犹如置身平地,招数依旧凶猛精准。我挥剑克敌,但有招无力,无法伤人。大船越沉越深,河水的浮力越来越难以掌控,水中无法呼吸,狄仁杰已无力反抗,我紧紧抓着他,寻找出口。见黑压压一片人群朝我们袭来,光线瞬间暗黑。再一眨眼,头顶拆出一扇天窗,进来几人将我和狄仁杰救出。但原木一伙亦欲出屋,屋外数千人手用铁链将此屋捆绑,但船只往下沉,水底漩涡湍急根本无法再随船下沉。

我们上岸,已看不清船在何处。只是没能亲眼见到原木一党正法,终有丝丝遗憾。忽闻一阵奇异之声,犹如千军万马奔腾而来,我四面环视,除却狼籍河岸的精兵伤将,并无一可疑之人,但分明闻得数万人马浩浩之声。几声惨叫,河中寻疑的士兵如鱼一般跃上空中,再如石一般跌入水中。原木同一人冲出水来,跳上浮游的残缺木板凶猛逼近岸边。弓箭手调弩放箭,一一被他们躲过。莫不是此声势是援兵到此?狄仁杰不知何时移步至我身旁,笑言:“还有两个送上门来,正好一网打尽。这个母老虎,现在才出招。”见狄仁杰精神抖擞,纵身一跃稳稳站在河中木舟上,我亦跃上木舟,待和原木决一死战。我们以一敌一,皆志在对方性命。

打斗中不曾注意,先前声势浩大的声音已不复存在。茂盛丛林边,二宝馨柔护着梦瑶以一上古伏羲古琴拨弄弹奏,那马蹄哒哒之声正是二宝击打拴着的铁骑所来。浩荡之音转而变为哀婉之乐,我不擅音律,不懂是何曲,只觉得听着似午夜万千冤魂哭泣般,让人陡增悲凉。眼光所及之处,将士无不哀伤悲戚,有甚者抹泪擦涕。狄仁杰叮嘱:“千万别被音律打扰了。”我转眼望他,他居然毫无异样?连原木都已心神不定。狄仁杰边抗敌边笑言:“我已经被摧残的麻木了。小心。”我迅疾下腰躲过原木重重一刀,定了定神,将音律抛诸脑后,极力应战。果如狄仁杰之言,心神坚定便不会有所扰。原木出招已有两次虚发,我看出其破绽,专在音律最为哀婉时攻击,连续四五次,对手已无多大的还手余地,我乘胜追击,不予他喘息机会,念着无辜惨死的将士和百姓,狠狠将剑一挥,斩落其头颅,血珠四溅,飘落河中,氤氲而散。狄仁杰亦将对手击毙。

人亡,曲终。

水流簌簌。

周遭士兵打捞尸体,收整残局,凄凉一片。

回岸,婉青骑马归来:“队伍已回朝。皇帝无恙。”

狄仁杰问:“陛下有没有为难你?”婉青摇摇头:“我能舍命相救,他无理由为难我。”狄仁杰柔声道歉:“对不起,让你为难了。”婉青莞尔一笑:“是你们让我明白的,国泰民安比什么都重要。这一路看过太多生离死别,也看到百姓生活富足,同为皇室子女,亦该有此博爱之心。”狄仁杰不禁面含敬意:“婉青,你能这样想就太好了。”

我亦为婉青欣慰,有时彻悟只在一瞬间。闻得杂乱马蹄声,极目望,五匹铁骑奔驰而来,逆着浑浊阳光,踏起一路尘埃。

临近,梦瑶二宝馨柔皆制了马,跳下地便疾步过来。我诧异问:“你们怎么来了?”

二宝馨柔笑笑,梦瑶说:“接你回家啊。你不是说今天要和我回家?”我宠溺笑笑,狄仁杰调侃:“童梦瑶,你敢来得再迟一点吗?差点被你害死啊。”梦瑶冷哼一声:“活该啊,早叫你学游泳不学。”我方明了:“刚才是你在弹奏吗?”梦瑶大眼一眨:“对啊,我本可以早一点的,不过路上遇到敌寇耽搁了。到了又没有见到原木,知道他肯定还活着,所以就用他们鼓舞人心的曲子引他出来,后面那一首是他们的国丧之歌,他听了当然会心神不定了。”我握住她温暖小手,敬佩无限,“梦瑶,你怎么可以这么聪明呢?”

她得意晃晃脑袋,见好便收。狄仁杰朗声道:“那,我们回家吧。”我收剑护梦瑶上马。狄仁杰婉青二宝馨柔亦上马。乌云过后,依旧碧空如洗,云淡风轻。

宽阔的河面又恢复往日平静,迎着朦胧日光,闪耀出粼粼波光,似一条蜿蜒的彩练,蔓延至永恒尽头。

我们策马至回家路上,一路扬起嘤嘤笑语。

鲜衣怒马少年时,莫教韶华空许约。

天涯携手相依伴,有情花恋满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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