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命运

从高空往下看，此刻的海面如同一块巨大的蓝色宝石，没有一丝风搅乱这种平静，阳光透过这块宝石，被幽黑看不见底色的海沟吞噬。

那是海底的深渊，似乎藏着不可知的生物，其上，缓慢漂过一艘豪华的游轮，热闹的宴会每晚都在举行。

夜晚，七层高的船室灯光明亮，人声鼎沸。甲板上的各处，偶尔传来成对情人的调笑与游轮破浪的声音混在一起。

唯有最高处的房间，那里四壁都由厚厚的隔音层打造，与外界唯一的联系便是那一扇禁闭的窗。房间里，是纯白的颜色，一个孩子安静地躺在床上，已经十一岁的他因为生病常年卧床，看起来还比不上九岁孩子的身形。

袁崇希妈妈，你不睡吗？

他看着床边一向美丽而高傲的女人，她已经坐在这里一天了，此刻目光停驻在窗外的那些热闹的氛围里，眼中却不是向往，而是冷漠。

女人转过身，看着儿子的目光不再是冷漠，除了关心外还掺杂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知道，她在做一个决定，很重要的决定。自从到海上来，他的药就停了。身体的痛苦都在用高剂量的镇痛剂压制着，即便那会加速他身体的衰弱。

端木妍我不困。

纤细的手指轻抚着孩子的脸颊，看着一直以来都善解人意的儿子，她失神般地问了一句:

端木妍你会怪我吗？

孩子感受到那只手慢慢下移，移到颈侧，涂着指甲油的尖利指甲轻轻压在微弱跳动的颈脉上，年轻的母亲看着那个地方，眼里闪过一丝疯狂，手指下意识地用上了力。

一只稍显冰凉的手握住她的手腕，她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立即松了力道，受惊般地轻轻按揉着掐出的青紫。

端木妍对不起！疼吗？要不要喝药？

重病的孩子将她的手握住，放在自己的胸口。

袁崇希我不会怪你，妈妈。

孩子的眼睛里带着温柔与心疼，爸爸抛弃了你，而身为儿子的我夺走了你的自由。妈妈，不需要再勉强自己了，为了没有未来的我……

袁崇希如果累了的话，偶尔休息一下吧，找个可以停靠的地方。

他微微靠起身子，微笑着安抚自己始终戴着强势面具的母亲。

袁崇希也许醒来之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做母亲的不知是笑还是叹息。

端木妍你总是这么懂事。

可我身为母亲却什么都不能为你做。她闭上眼睛，再不掩饰脸上的疲惫，将头轻轻放在孩子单薄的胸膛，听着里面微弱的跳动，背对着孩子难以抑制地流着泪，一个母亲的挣扎与痛苦不会在孩子的面前表现出来，可她已经快支撑不住了。

孩子感受着胸口晕散的湿意，沉默而缓慢地轻拍母亲的后背。这几年，母亲一直带着他逃亡。他的父亲当年得罪了可怕的地下势力。

那个男人为了延续自己的生命不惜用自己的身体做实验，失败的结果便是他的死亡以及自己对他悲剧体质的延续，那些人为了斩草除根是不会放过自己的，即便自己已经是这副模样。

母亲家族背地里的支持前些日子被发现，这一次他们不知道能逃去哪里，未来已经是一片渺茫，不给他留下任何挣扎的机会。

逃，要逃到什么时候，又逃到哪里去呢？年幼的他十分清楚，眼前这个坚强的母亲为了他活着，已经牺牲了太多，现在，她快支撑不下去了。

他将衣服盖在昏睡过去的母亲身上，精神催眠让眼中的光芒微微黯淡。

袁崇希就在这里结束吧。

他看了一眼窗外的天空，海雾也无法挡住璀璨的星光。世界的美好不会因任何人世的悲剧而改变，人世的悲剧总该由人来承受。

他悄悄起身，痛苦的身体承受不了这般简单的动作微微痉挛着，他适应了一会儿，便扶着墙慢慢往门口走，厚实的铁门挡在眼前，密码重重叠叠，却被一种莫名力量眨眼间破坏，慢慢打开。

他从门缝里出去，身体已经能直立起来，痛苦不会消失，但会被适应。如果可以，他不想要这种力量，只想要一个能好好长大的身体，可惜命运有时不由人选择。

只身在夜晚穿行着，他不在意热闹的人群，从他们中间穿过时，有人在背后倒下，他没有回头，依旧慢慢往前走，从最高层到最低层，他走到甲板上。

这里很安静，船头的灯明亮，他能看见远处海面上弥散的海雾，海的尽头那里已经有了一丝光亮，他沉默地看了一会儿，走近看似无人的角落里，立刻被枪支短刀包围。

杀手你……怎么会……

这与他们掌握的情报不符合，这个孩子即使没有与他们对视依旧可以控制他们。

孩子的声音有些冷漠:

袁崇希我现在，比我的父亲要强。

相对的，他病得也更加严重。他拨开眼前的武器转过身，目光似乎能穿透墨镜直视人的心灵:

袁崇希这是最后一次，如果敢对我的母亲动任何念头，你们都会痛苦至死。

围着他的人倒在地上，似乎正在忍受极大的痛苦，他看着他们，黑暗中的瞳孔燃烧着黑色的焰火，仿若地狱的恶魔：

袁崇希就像这样，即使我死亡，诅咒也不会消失。

杀手怪……怪物……你果然是怪物！

几个人终于承受不住痛苦晕了过去。

孩子从黑暗中走出，眼睛恢复正常。终于确认没有了可以威胁母亲的人，才转身慢慢往上走。

汐小朋友，你的家人呢？

前进的脚步被突然出现的声音拖住，他没有回头，这个地方居然有不受他精神力干扰的人存在吗？

手腕被拉住，他被迫停住脚步，答话:

袁崇希我正要去她身边。

这个人没有恶意，或许只是好奇，他不是弑杀的人，那些倒下的人不过是被削弱了精神而已，会躺些日子下不了床。

抓着他手的少年在他面前蹲下：

汐这里现在不安全呢，有不少人莫名其妙中招了，你看起来身体不太好，还是我送你过去吧。

奇怪而温柔的少年，孩子没有动：

袁崇希妈妈说不要相信搭讪的陌生人，你再不松手我要喊救命了！

他装作警惕的样子。少年笑了一声，捂着额头：

汐好嘛，真是可爱的小孩子。

他松了手:

汐一个人过去吧，我在这里看着你，小心一点。

孩子轻吐了一口气，埋头钻进人群里，很快消失不见。

少年失笑，目光转向那个黑暗的角落，叹息一声。

汐看起来很坚定呢，大概是作了什么重要的选择吧。

回到那个闭塞的小房间，年轻的母亲依旧在睡梦中，孩子捂着胸口跪倒在地，只是跑了一段路而已，他这副身体就承受不了了。缓了好一会儿，他踉跄着起身，走到床边躺下。

他能做的，只有这样了。感受着母亲身上传来的温度，心里的凉意瞬间被驱散不少，他的眸光柔和下来，但里面已经盛满了黑色的绝望：

袁崇希我就是这么危险的怪物，在这个世界上，需要不断地伤害着别人才能活下去，不管是敌人，还是亲人……我太贪心了，到这里，已经足够……

微凉的感觉扫过手腕，带着并不清晰的痛感，他的身体已经虚弱到这个地步了。这种病痛附加的能力，最后一个解决的居然是自己。孩子感受着生命的流逝，与那涌出的红色一道。

原来这般残破的身体里，血液还是这般热烈的红色。他无声感慨着，将目光放向窗外，海天相接的地方似乎有一轮红日在升起，世界的光明已经逼近，他的眼前却恰恰相反地开始陷入一片黑暗，缓缓沉向死亡的寂静深渊。

年轻的母亲在做一个好梦，梦里，她的孩子还是个健康懂事的孩子，两人在独属于他们的庄园里。她如同一个普通的母亲那样，陪她的孩子玩乐，那是最快乐的时光吧。

秋千高高被抛起，伴着孩子的笑声，渐渐的，被抛起的秋千化作某种有节奏的韵律，如同心脏跳动的声音。她下意识地紧张着，不愿那秋千慢下来。

但无论她如何努力，秋千还是越来越重，直到她再怎么用力，也抛不起来，她愣在原地。孩子的笑声不知何时消失，她看见周遭慢慢变暗，孩子跳下秋千，拉她坐下，帮她擦拭不知何时落到颊边的泪水。

袁崇希要幸福啊，妈妈。

逐渐加深的黑暗里，只有孩子的眼睛明亮非常，他慢慢后退着，即将远去，她抽泣起来，抓住他的手试图挽留。

端木妍不要走，小希……

孩子低头吻了吻她的手背，声音轻柔：

袁崇希原谅我一直以来让你这么难过，这么辛苦，我不是一个好孩子，妈妈不该被我的存在一直束缚下去。

母亲的手颤抖着:

端木妍不是这样的，小希，不是这样的，我……

她突然心痛得无法开口。周遭已经是一片黑暗，她的孩子，不在眼前的任何地方。

年轻的母亲从噩梦中苏醒，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然后慢慢抱紧了孩子已经冰冷的身体，难以抑制地无声啜泣着。脑袋下枕着的地方，明明在睡着之前还清晰地跳动着的地方，散了属于生命的热量，如今变成绝望的冰冷。

她早就该知道，她的孩子是多么敏感，多么在乎她的想法。所以在她动了那样的念头之后，选择以这种方式成全自己。

端木妍妈妈带你回家。

年轻的母亲终于冷静下来，抚摸着孩子安详的面容做下承诺，目光温柔而坚定。

船舷上，那个奇怪的少年直视着东升的太阳，眼眸和头发被太阳染成淡淡的金色。

汐我能请你帮一个忙吗？

神秘声音如果你认为我会帮一个毫无意义的忙的话，不妨试着说来听听。

汐算了。

少年笑了笑，纵身跳进了水里，遇到同类本来是一件高兴的事情，但这世间，本就由因果界定着，命运是谁能真正左右的呢？其实谁也帮不了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