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峯以前你不懂事,我以为你还小,总有一天你会成长。现在我才发现你这种人根本就是没心没肺、麻木不仁,永远都不会有成长的那一天!
父亲的控诉仍在继续,丝毫没有要停止的意思。他从来没有想过,原来父亲对他的憎恶已然到了如此地步。
被一种强烈却又无力的感觉击中了,他在突然之间变得异常脆弱,就在这一瞬间,特别特别脆弱。
脆弱到无法呼吸,脆弱到心痛难耐,脆弱到他再也无法承受父亲哪怕一句难听的话。
别说了。
别说了。
求求你别再说了。
他在心底哀求着,苦苦地哀求着,卑微而又无奈。可是父亲那句句扎心的话依然不停在往他耳朵里跳。
季峯季彦,我厌恶你,非常厌恶你,如果可以重来,我真的宁愿没有你。
季峯我从来没有想过你会是这样的人,不成熟、不懂事,没有责任心,自私又麻木。
季峯你妈妈如果知道你是这样的人,她应该也会后悔当初舍弃自己的生命救下你。
听不下去了,真的听不下去了。
再听下去他恐怕会疯!
季彦可不可以别说了?
已然没有办法再听下去,他突兀地打断了自己的父亲。也许是他语气里的绝望太过明显,刚刚那还不绝于耳的辱骂声在瞬间戛然而止。
接下来又是一阵死水般的静寂。
父子俩像是双双商量好的一样,都没再说话,却也没有挂断电话。
最终还是季彦按捺不住先开口了。
季彦爸,别再骂我了,我们都冷静一点,好吗?
没有料到父亲竟然真的听从他的话,中止了对他的讨伐,季彦的语气重新缓和下来, 开始变得小心翼翼。
他害怕。
怕这片刻的平静只不过是自己头疼脑热出现的幻觉。然而他的父亲没再说话,似乎真的冷静了下来。
父亲的沉默像是一种无形的鼓舞,莫名的力量支使着季彦鬼使神差地继续往下说
季彦爸,我病了,不要骂我了,关心我一下,可以吗?问问我生了什么病,我想要被关心,爸,我也想要被关心。
头一次,他明确而又直白地向自己的父亲、自己的至亲,提出了要求。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在这种时候说这些,他只知道他心里难受极了,如果不说出来,他一定会崩溃。
#季峯你生了什么病?
这一次,不知道是不是磁场对了,父亲竟出人意料的满足了他的请求,真的问起了他的病情。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似乎给到季彦一些安慰,他也平静了下来,尽量端正自己的语气,准备和父亲进行一次理性的沟通。
季彦胃溃疡。
#季峯会死吗?
尽管这样的问话不够含蓄,甚至有些无礼,季彦还是尽量平和地回答
季彦不会。
然而季峯接下来的话,却再一次将他从高处推入深渊。
#季峯死不了就滚回来工作!
两句假意的关怀之后,他再一次冲自己的儿子怒吼起来。
呵……呵呵……
绝望吗?
绝望啊!
如果说绝望是一道深渊,那么希望才是真正的黑暗,因为它延长了人的痛苦。
最绝望莫过于此——给人以希望再让人绝望。
最残忍也莫过于此——将人带上天堂,再狠狠推向地狱。
一双无形的手扼住了季彦的喉咙,他感觉到窒息。汹涌的潮水将他淹没,他却在最后一刻放弃了所有挣扎。
脸上的表情由失望到愤怒,再到黯然,最终归于平静。静默片刻之后,他还是开口了
季彦好。
他说,平静的话语里没有起一丝波澜,温顺柔和得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季彦我马上就回来。
说完这句话,他头一次赶在父亲之前抢先挂断了电话。
也许是太久没有宣泄,他表达痛苦的方式薄弱至极,不过是在抢先挂断后再将手机扔到一旁,甚至在医生过来查房时,他还能神色如常地进行对答。
医生刚走,他就迅速起来,从柜子里拿出那件深色的羽绒服披在身上。羽绒服前几日已让护工拿去干洗过了,之前那些惨不忍睹的血迹早已不见踪影。
一切都是如初的模样,只不过他瘦了一大圈。
之前还算合身的羽绒服再套在身上时竟然大了不少,穿起来显得空空荡荡。从住院部的大楼走出来的时候,倒灌的冷风还是让他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虽然只在病房住了短短一个礼拜,外界的景象却似乎有了不小的变化:树梢的叶子掉光了,天空变得愈加阴霾,街上的行人渐渐少了,他觉得越来越冷了……
当然,越来越冷的,不只是天气,还有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