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年之殇(一)

林乔是一个高个子的女生，长相温柔，给人的第一感觉是非常老实。

“我们家是三代读书人，到我爷的时候信上了基督教，辍了学。我奶年轻的时候很漂亮，因为钱嫁给我爷。我爷本来想靠着三个儿子赚钱，没想到到最后什么也没捞着。”

林乔笑起来，但那双眯着的眼睛却让人看不清。

“我爸读到高中的时候家里困难，没钱上学，娶了我妈，当时我妈家好像还是那一片挺有名的；这么说来到我这辈还衰败了呢！后来我爸去外地打工，留我妈和我哥在家。”

“我出生的时候我爸都没回来看我，因为超生，我妈被罚了两千块钱。钱不够，那些人就拉家里的东西，我妈陪嫁过来的自行车就是那个时候弄坏了。”

“后来我爸妈一起走了，去外地打工，我不知道他们去的是哪个地方，哥说那地方好远好远，要我们乖乖的才能回来。我上幼儿园的时候是哥送我去的，表哥和我是一个幼儿园的，他老欺负我，我不敢说。说了我奶肯定会骂我。结果有一次我把手放到拱门缝里，表哥推了一把，大拇指的指甲盖掉了。”

“我害怕，就哭。放学的时候我哥把我接回家，我奶看见又骂了我一顿，我害怕。之后就再也没去过幼儿园。我和我哥差十二岁，当时我哥在上高中，我就等他回来教我识字。”

“我哥回来的时候跟着一个姐姐，我不喜欢她，也不讨厌。我哥迷上了恐怖小说，每天睡前都要给我念。我不敢睡觉，半夜下床到我哥的床上去。但是我又哭哭啼啼，我哥有些不耐烦了，问我哭什么。我说，想爸妈了。我哥说，想也没用。我就到院子里蹲着，我哥站到门口让我回去。我不回，带我找爸妈吧，哥。他生气了，爱回不回，你冻死了他们也不知道。”

“到后半夜特别冷，又困又冷，就自己回去了。我手肯定很凉。我哥握住我的手给我暖。我觉得一定是他没睡醒，不然怎么会去握我的手，这么凉。白天，我哥去上学，我没事就去地里帮忙，或者看着满屋子的奖状发呆。奖状上无一不是三好学生、最佳学生、年段第一二名的字样，也无一不是我哥的名字。”

“过年的时候我爸妈回来了，还带了一包虫子 说是可以吃。好恶心，但我还是吃了。爸妈拉着我哥问这问那，我听见他们说，不走了。不走了？真好！那我和哥以后也是有爸妈的孩子了！”

“但是到半夜我醒的时候他们又不见了，我跑到大婶家，不敢多待，她总是一副要吃了我的样子。所以我知道:我们又被抛弃了。我有一次趁我哥我奶不注意，从矮墙翻出去，结果刚好一辆车过来，差点撞到我。我奶特别生气，提着棍子就要过来打我，我哥就护着我，说，别打我妹。我奶就扔下棍子想把我俩拉开，但怎么也拉不开，因为我哥死死抱住我。愧疚，害怕，愤怒，我害我哥被骂，害我哥没饭吃。后来？后来我奶我爷出去的时候，他们就把我锁在屋子里。屋子里特别黑，里面还有一张大镜子，感觉阴气很重，我又想到我哥给我讲的那些故事，更害怕了，就哭，哭哑了嗓子，还是没有人来。屋子里有蜘蛛，还爬到我身上了，我吓得一直哭。还有一次我想上厕所，可是厕所在外面，实在憋不住了就尿了裤子，我爷回来看见就打我屁股。哥，我们啥时候能走？再等两年，等哥考上大学了，就带乔走。好。”

“爸来接我了，我刚睡醒，二叔就用他的外套裹住我送到我爸那。他长得一副凶样，要不是认出这是我爸，我还以为二叔要把我卖给人贩子。他说，以后不会再让你过苦日子了。什么是苦日子？什么又是甜日子？就这样，我被接走了，连我哥都没来得及告别，他要是找不到我会不会哭？”

“我哥呢？过两天也过来。好。我等，两天又两天，两天又两天。我不喜欢这个幼儿园，老师很凶，每天中午必须按时吃完两碗很烫的稀饭加豆豉，不然不准睡觉。我觉得老师不喜欢我，因为我在上课、老师还没来的时候玩厨师炒菜的游戏，所以老师很生气，把我用纸做的帽子摘下来扔到垃圾桶里，说，喜欢玩？上去给全班看看？！我感到很羞愧，恨不得找个缝钻进去。老师让我做题，十加零我不会做，被罚站了一上午，还打了手心。老师说不准告诉父母，不然就打死我。我害怕，不敢说，也不敢上学。”

“生日那天爸妈给我买了一对兔娃娃和一沓厚厚的贴纸。我妈埋怨我爸乱买东西，但我爸说，你看孩子多开心。我想带着兔娃娃一起去，但是想想还是不带了。带去了的话那个男孩肯定又要我借他，不借，他打人。我妈给我涂了指甲油，粉色的，好漂亮。过检查的时候，门口检查的老师说我的指甲油很漂亮，像我一样。真的吗？但是为什么老师会不喜欢我？”

“中午尿床了，还是那个好老师给我找了条裙子。但是，很丢人。老师当着全班的面把尿湿了的裤子扔到我们小组的桌上，全班都在笑我，有几个男孩还模仿老师扔我厨师帽子的样子，把我的书包扔进垃圾桶。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哭，但是老师吼了我一声。我就不敢哭了，把书包从垃圾桶里拿出来。排队玩滑滑梯的时候，我后面是那个男孩，他说我衣服上的亮晶晶很漂亮，让我撕下来给他。我哭着说不行。他就掐我，我不给，他就用拳头捶我的背，很疼，我就撕下来给他了。那是妈给我买的衣裳。我不想玩滑梯了，就蹲在楼梯那，我听见老师在和别人说话。那孩子都多大了还尿床。 ”

“你衣服上的亮晶晶怎么少这么多？不知道。我不敢说，说了他打我。后来好老师走了，我也要毕业了，我专门去练了一首歌，但是老师却说我的那不上去。我难过，爸妈说我唱歌不难听。毕业那天，我在台下看着台上的人，那个人是我组长，长得很漂亮。我爸妈说，还没你唱的好听。我也觉得。老师走过来和我爸妈唠嗑，我就躲到爸妈身后，我想着，在爸妈面前她应该就不会骂我了，这样想着，就又大胆了一点。老师说我在学校很乖，特别听话。”

林乔低头窃笑，仿佛再讲一件特别搞笑的事情，“老师朝我笑，特别温柔地问我以后还要不要来看她。我爸妈让我搭话，我没说。她很尴尬。那个笑，真恶心。”

“爸妈搬家了，还吵了一架。我爸的事情我只知道一点，就是在场里是师傅级别的，钱不少，但是我爸想自己干，开一家店，自己做老板。我妈不同意。无论如何，家还是搬了，搬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又去了一所陌生的学校。”

“我去报道的时侯，他们正在排练节目，可好玩了，有人拿着扫把带着围巾唱歌，还有人穿的漂漂亮亮的走秀。我进去之后唯一不喜欢的，只有两个双胞胎，男生。因为午睡的时候他们两个一个是睡在我左边，一个是睡在我右边，他们不睡觉，就一直掀我被子，还拉我头发。上课的时候动不动就撞一下我的手。我忍不住，就就着睡意哭了出来。然后我们三个就一起罚了站。我不懂为什么他们要这么对我，是我那里做的不好吗？”

“后来又搬了家，又转了学，我以为我可以从新开始，没想到这只是煎熬刚刚开始。我的同桌是个男生，胖胖的，他老是捉一些虫子放到我文具盒里，我不敢说。说了他打我。班里有个男生，女同学都说他长得很帅，下课都偷偷跟在他后面，后来她们就让我去跟着他，我不去，她们就扯我头发。我走在他后面，她们就推着我走快点，我摔了一跤。他人真好，扶我起来，还问我受伤了没有。”

“我不喜欢学校，学校里的同学们好像也不喜欢我。她们让我在榕树下面等她们过来，说那样就会和我玩了。我就等。下雨了。我等。等到了老师，老师揪着我的耳朵把我带到班里，全班的人都在笑我。我学到一个词:嘲笑。”

“我家旁边是一个超市，老板的女儿王雪和我是一个班的。超市旁边还有一个房子，没有装修，那有个男孩，我喜欢和他玩，他也很喜欢我，经常骑着自行车带我去玩。只是后来他搬家了。我就只能和王雪一起玩，但是王雪经常说他不好，说他家，就是个捡垃圾的，待久了会有臭味。可是我身上都没有味道，而且叔叔阿姨对我很好。”

“我哥终于来了。但是和我想象的不一样。我哥没有上大学，没有成为他想成为的修理师傅；后来我才知道，我哥上学没钱，他的几个朋友告诉他一起去打工赚钱，于是我哥在高考前几天辍了学，而爸妈寄去那些钱，全被爷奶`保管`了起来。我还多了一个姐。和我长得有点像，她来的时候带了一包东西，里面原来是首饰。我妈生我姐的时候怕被罚款，就给我大姨养。我姐说她后来到了姥姥家，姥姥对她特别好，她问我过得好不好，我说我过得很好。我还带她去看王雪，王雪非要我姐的一只镯子，我觉得这样很没礼貌。”

“再后来啊，我的同学转学了，就和当初那个非常完美的人一样转学走了。我还欠她一块钱呢，她怎么就不来找我要。明明放学的时候还看见她站在家门口，她肯定看见我了。小摊上阿姨犀利的目光让我受不了，或许像那天一样，我以后还会一直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