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魏无羡和江澄吵一架,午饭都没吃就回自己帐里待着,江澄在气头上没管他,下午处理半天公事,又连喝了几壶清热败火的茉莉花茶,火气早消得差不多,这时再仔细琢磨一阵上午的事,顿觉是自己有些操之过急,合该要把话跟魏无羡一句一句讲清楚才是。
他气得到底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但魏无羡临走的委屈却不似作假,而他许久未露面,也让江澄有些担忧他状况,眼瞅着晚饭的时辰都过了一刻,魏无羡那边还是没什么消息,江澄坐不住正要去看,江汣恰好过来找他,小心翼翼地从帐外探进半张脸来。
江澄皱眉招呼他:“进来说话,躲门口做什么?”
江汣委屈巴巴地从外头挪进来,在江澄桌前两步开外的地方就停下了,叫了声:“师兄。”
江澄“嗯”一声,将手指交叠,颇好笑地抬头看他:“你这是做了什么亏心事,生怕我拿你问罪吗?”
江汣狠狠将头摇了两下,心一横,大义凛然道:“大师兄叫我给师兄递个信儿。”
“递信就递信,你怕什么?”江澄嗤笑一声,心里却有些惊讶,这些日子以来,魏无羡那个狗脾气他大概也摸着不少,看他上午那委屈样子,本以为且得是自己先服软去哄,能等到他传信已经是意外之喜了,“他叫你来有什么事?”
江汣将一张小纸条交给江澄,又觑一眼他的神色,小心谨慎地道:“我经过大师兄的帐子门口被他叫住,他让我把这个带给你,没多说什么就回去了。”
江澄把那条子展开,上头潦草地写着几个字:桐梓镇,迎宾楼,天字一号房。
江澄看了看,皱眉问江汣:“这是什么意思?”
“大师兄给师兄带的话,我怎么知道什么意思嘛!”江汣撇撇嘴,又向后挪了两步,这才试探着建议道,“师兄不如亲自去问问?”
没想到江澄真的从善如流地站起来,将那条子叠进袖子:“说的也是,我现在就去。”
这回轮到江汣愣了:魏无羡上午从江澄帐里摔门而走,连传信都是打发自己来的,这长眼睛的都能看出来是他们两个闹了矛盾,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这大义凛然地走一遭,师兄这儿竟然什么都没发生?
江汣又打量一番江澄神色:真的无事发生?!
02
江澄倒没管江汣有多惊诧,只是离开前狐疑地瞪他一眼,便径自去了炊房,叫后厨赶了两个菜出来,用食盒装了,灵力温好,提着去了魏无羡的帐子。
魏无羡的帐子靠着营地边缘,是他自己提的,说是怕自己所修习的鬼道惊扰了营地内的其他修士,实际上里头更像他的一个作坊,堆着他平日里鼓捣的符咒风盘等物件,只有开工时才到这里来,而他本人,几乎是一直睡在江澄帐里——或者陪江澄熬在议事厅。
今夜月色倒是不错。
江澄一路找到魏无羡的帐门口,想了想估计打了招呼这人也不会理他,自己也别在门口像个犯错被赶出来的老头子一样叽叽歪歪,叫自家的门生看笑话,便干脆地撩帘子抬步进去,像之前闯伏魔洞一样的利落,江澄想到这不由得抽抽嘴角:历史怎么三番五次地重演。
魏无羡果然在帐子里,但帐子没点灯,江澄只能借着月色去看,大概瞧见魏无羡平躺在床上,床脚堆了一地乱糟糟的东西,空气里一股子酒味儿夹着血腥气。
江澄一愣,赶紧取折子点火,一边试探地叫了声:“魏无羡?”
魏无羡没答话,江澄本以为他是睡了,没想到不一会儿魏无羡竟然动了动,生怕江澄看不见似的,特意在床上翻了个身背冲他。
江澄:……
他摸索着走到桌边把灯点上,又叹口气认命地将桌上狼藉收了收,将食盒放在上边,顺便用鞋尖踢了踢脚边的一堆破铜烂铁:“你幼稚不幼稚,一个人躺着生闷气,连饭都不吃了?”
魏无羡从鼻子里闷哼一声给他听。
江澄虽然平素不是个有耐心的,但毕竟也将几十个小师弟从小带到大,很有一套哄孩子的经验,这时候便走到魏无羡床边坐下,伸手在他肩上裹着绷带的地方摸了摸,尽量将语气放得更缓了些:“你起来,我给你看看伤。”
魏无羡埋着头不看他,小幅度地挣了挣:“你别管我。”
这一句是色厉内荏,甚至带着轻微的鼻音的,江澄失笑,左右找了一圈,才看见魏无羡的外袍胡乱脱在床角,他便起身想亲自去给魏无羡捡回来,没想到搭在魏无羡肩上的手刚一抬,魏无羡立刻一个翻身坐起来,反手握住了江澄的手腕。
江澄被他吓了一跳,去看他时才发现这人脸色极差,眼角的红像是一整天都没消下去似的,赶紧拦他道:“慢点!小心伤!”
没想到眼瞅着血迹从他肩上的白衣里渗出来,魏无羡却连眼睛的没眨一下,咬着嘴唇,半天才沉声问:“你要回去了?”
……
江澄发誓他从来没带过这么麻烦的小孩子,什么狗脾气!
于是也“哼”了一声,没好气(故作)地回道:“你不是不让我管吗?”
魏无羡闻言一噎,换做别人,江澄铁定是要再接再厉地敲打两句的,但对付魏无羡就显得过犹不及了些,江澄便及时见好就收,看着魏无羡动摇的神色安抚道:“你若是还要我管,就先松手,自己把衣服脱了,等我去给你拿外袍和伤药。”
话说到这份上,魏无羡能折腾得也够了,便趁着江澄转身的功夫自己慢吞吞地蹭下了床,从床脚捞起一个剩着大半的酒坛子,瓮声瓮气地道:“伤药就不用了,没多大点事。”
江澄“啧”了一声,不信任地道:“你拿镜子照照自己的脸色,还逞什么强?”
“那不是……”
“不是什么?”江澄转过来,声音抬了抬,目光凝重地看着他道,“不是外伤,那就是因为鬼道?你是走火入魔、还是被怨气反噬了?”
魏无羡喝了口酒,手指扣在酒坛边缘按了按,想了一会儿还是坦言道:“没有那么严重,顶多是今天用的太多,有点力不从心罢了。”
他虽说了实话,但好像提到这个就有点生江澄气似的,自顾自地从江澄手里抽走了衣服,随意一披,便到桌子边上坐下了。
其实是靠下了。
魏无羡虽下了床,也同江澄说了几句话,但神色仍是恹恹的,长发束也未束,就随意支棱在背上,为他平添几分颓废而冷漠的美感来,眼见他拿酒又要往嘴里灌,江澄一把夺了他的酒坛,旋身在他对面落座,微微恼怒地皱眉道:“吃了饭再喝,你今天一天没吃东西,又喝了这么多酒,不难受吗?”
饶是江澄这一晚上都是好言好语,但这样直白的关心也实属难得了,魏无羡瞪大了眼看他,嘴唇因惊讶而微张着,终于肯叫他的名字:“江澄……”
江澄抿着嘴将食盒打开,盛了粥给他,硬邦邦道:“赶紧吃,别弄得像上次一样给我添麻烦。”
上次?
是说你见我重伤来给我送药那次,还是你来兴师问罪一剑捅穿我的肩膀那次?
魏无羡正了正身子,这么一想,好像自打认识江澄他便颇多灾多难,一点对不起夷陵老祖在外头的声名赫赫,但他反倒终于扯了扯嘴角,看上去心情竟好了些:“我叫江汣给你带的信儿,收到了吗?”
江澄点点头,从袖子里把纸条摸出来,在桌上展平:“这是什么地方?”
他顿了顿,这才接着道:“你今天出门就为这个?”
见魏无羡点头,他又道:“早上是我操之过急了,抱歉——这是怎么回事,你从头跟我说。”
03
魏无羡扒拉两口菜,鼓着腮帮子斟酌一会儿,终于正色道:“我找到了杀你爹娘的凶手。”
江澄全身一震,几乎从椅子上跳起来,不可置信地确认道:“你再说一次?!”
“上次我们在乱葬岗分手之后,我就一直在查这件事情,来找你之前刚刚有了点眉目,”魏无羡握住他放在桌面上颤抖的手指,“我先前说要同你汇报的,就是这件事。”
魏无羡看一眼江澄的神色,只见他眼眶泛红,咬着腮拼命克制自己,点点头示意他继续:“事发附近方圆十里的鬼我都问遍了,基本确定是温狗干的好事。”魏无羡接着道,握着他手的力度又大几分,“温若寒手下有个叫温逐流的,有一套独门的秘法叫‘化丹手’,专门对付有金丹的仙门修士,我查过了,他如今跟着温晁一道,而当时他们那一支正在荆州的监察寮巡查。”
江澄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背后攀上,喘了几口气才艰难问:“你为什么觉得是他?”
“江叔叔和虞阿姨的修为,没道理被走尸逼到绝路,就算寡不敌众,也可以当时御剑或用传送符逃走,”魏无羡轻声道,“他们殁于走尸之手,我能推测的只有是失了灵力在前……我今天已经去问过了,就是他们做的。”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异常平静,但这平静却是带着些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的,尤其这盖棺定论的一个“问”字,里头浸着多少血肉更是难以想象的,江澄倒没在乎这个,又低头看了看那张纸条,问道:“这是他们的所在之处吗?”
魏无羡点点头:“我把养的那两个凶尸留在那里看着,不过你不需要这个了,我陪你一起去。”
江澄垂下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半晌突然从桌上捞过酒坛狠狠地灌了几口,嘶声道:“魏无羡……”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