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伍
对于神仙来说，三千年都只不过是白云苍狗，况三日乎？很快便到了初九这日，而此月恰好也是九月。
九月初九重九日，这一天清气上扬，浊气下沉，乃是下界得道的修者精灵们升天成仙之日。
天界神仙有天生仙胎者，如润玉、邝露、月下，也有从下界飞升的，如太巳、颜佑、冉遗等等。仙人生子不易，是以天生仙胎少，天界的大半神仙都是从下界飞升而来的。
对于他们来说，九月初九是个值得纪念和庆祝的日子，因而，每隔五百年，天界便会举办一次升仙宴。
由于太巳仙人也是要参加升仙宴的，因此他的寿宴自然得安排在升仙宴结束之后，又加上今年润玉要来，这寿宴便又往后延了延。
好在升仙宴于未时开宴，申时便结宴，于是，太巳仙人的寿宴便被定在了酉时，也不算太晚。
升仙宴过，申正三刻，润玉将自己收拾妥当，手掌慎之又慎的在书案三个锦盒上来回逡巡，一时又因琢磨不定，修长的手指在案桌上有节律地扣击，犹豫再三，润玉大手一挥，将最左边的锦盒收入袖中，再不决定，就要误了时辰了。
其实还有些忐忑的，润玉不知道自己准备的这份寿礼是否合适，不知道自己身上穿的这件衣服是否得体，也不知道他是否真的该去参加那场寿宴。
无疑，他是想去的，‘家里人’三个字或者说‘家’这个字让润玉心生期待，但他同时又在心怯着什么，他怕他的存在会让邝露的家人感到不自在，他也怕自己对自己的存在感到不自在。
一如天界举办过的无数次大大小小的宴席，但凡天帝在场，气氛都会显得有些许微妙，众仙也总是那么放不太开，拘束得很。
当然，润玉从不会在乎过这些，有时恶趣味上来，他甚至会故意拖着不走，看着台下众仙压抑着不满和憋屈的假笑，内心也会有一瞬间恶作剧得逞的快感，但大多数时候，他都是颇觉无趣地随便找个理由提前离开。
但，他离开的背影是孤独的，莫名的孤独，明明是他自己想离开的，明明在人群里他也是孤独的。
可，离了人群，他依旧孤独，也更孤独了。
一开始，润玉不明白自己为何会那样，正如一开始他也不明白为何邝露请辞后，他就觉得什么都不如意了。
喝的喝的不对，吃的吃的不对，就连从前让他一见便心生欢喜的昙花也失了效，不止如此，他还无故迁怒于人了。
这样的自己太不对劲了，也让润玉感到十分陌生，无端端的，润玉的心慌了起来。
初时，润玉以为是因为邝露跟在他身边太久了，久到让他养成了习惯，他吃惯了她做的糕点小食，喝惯了她为他泡的茶，而其他的小仙侍都没邝露那般懂他心意，所以他才会在邝露离开后过得那么不顺心。
既然他不习惯别人的侍奉，那就把邝露叫回来吧，不过师出无名，润玉也不好直接下旨。正好，璇玑宫的一些小仙侍越来越不像样了，什么话都敢往外传，润玉便寻了一些由头把那些多嘴多舌的人都赶了出去，如此也是一石二鸟之计。
可润玉没想到，他的心思竟过了好几天才有人猜出来，于是，润玉更加怀念起邝露的善解人意了，令润玉更没想到的是，邝露竟然不肯回来！
润玉过的更不顺心了，不顺心的后果便是，璇玑宫的小仙侍们遭殃了，润玉自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朝不对劲的路上一去不复返了。
后来，邝露终于还是回来了，和从前一样尽心尽力的服侍他，吃的喝的穿的用的无一不合他的心意。
然而，润玉并没有他以为那样的过得好了些，他时常还是会感到有一点点不舒服的感觉持续萦绕在心头。
就像是赏月时有一片乌云遮住了明月的一角，走路时没注意踩到一颗小石子硌了脚，那感觉虽然很微弱，却如始终梗在喉咙里的鱼刺，咽不下也吐不出。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直到那一晚，润玉做了那个不记得内容的梦，直到第二天早上，他听到邝露熟悉的脚步声在耳边响起。
润玉终于明白了，明白他为何时时会感到孤独，明白他为何会有那种不舒服的感觉。
因为她还在人群里，没有跟上来。
因为她的目光不再时时追随他了。
却是迟了很久，很久很久。
邝露陛下，怎么这么迟？我都说让我来替陛下更衣了，我们可不能迟到！
青衣女子迎上来，秀眉轻蹙，眼角那滴泪痣越发显得灵动，似嗔似怪的语气听着反倒让他窝心。
迟？
润玉想，他确实太迟钝了，但好在，老天还是眷顾他的，至少，他还不算太迟，至少没有迟到，迟到邝露彻底对他忘情。
润玉不会，我们还不迟。
异常严肃的模样让邝露怔了怔，愣愣道:
邝露太巳府离这儿可不近，我们得走快……
邝露啊啊啊……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