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邝露走在润玉身后,看着他的背影。
茕茕孑立,踽踽独行。
透着无言的孤寂,如同荒野里一棵冉冉孤生的竹,颀长、清瘦,却又显得伶仃而悲凉。
从前,她也经常这般跟在润玉身后,看着他的背影,却从未看到过他似今天这样浑身散发出如此深切的伶俜之情,深切到邝露也好似感同身受了。
邝露心下揪揪的疼。
她知他身有多痛,知他心有多伤,刚刚在帘外,他的一声声控诉,她听得清楚。
我原以为,母亲是爱我的,只是因为当年迫于情势才骨肉生离,我猜到了画中人,诗中意,却独独猜不到,我日思夜想的生母却如此退避三舍,视我如同陌路。
这是被母亲那串灵火珠所炙,这是当年,母亲剐我鳞片时留下的伤疤,其他地方的鳞片都已长了出来,唯独这逆鳞之肤,是我一生的伤,一世的痛!
世人都晓,龙之逆鳞不可触,我实在是想象不出,究竟是怎样的仇,怎样的恨,才会让母亲对亲生骨肉下此毒手。
生我者,毁我者,弃我者,皆为吾母,身心俱创,伤痕累累,全拜生母所赐,今日再拜,以还生母养育之恩。
句句如悲,字字如泣。
明明没有风,他的衣袍却无风自动,宽大的袖袍鼓动起来,衣袂飘飘,猎猎作响,好似要临风而去一样。
他素来生的瘦,身量又高,这使得他看起来总给人一种病弱之感,她刚到璇玑宫的时候,就总是担心他哪天布着星布着星会突然晕倒,于是她便想方设法的要让他多吃些东西,补了近百年,才好了些。
如今,他竟又瘦了这么多?
眼睛盯着一处盯长了,便有些酸涩,让邝露不由得想要落泪。
有什么落到她的脸上,邝露去摸,摸到一片冰凉。
却不是她的泪。
邝露愣了一下,眨了眨眼,敛去泪意,扬起一抹笑:
邝露殿下真不听话!
润玉悠悠转身,神情哀恸,他看着邝露,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邝露殿下,你看你又瘦了,肯定没听邝露的话好好吃饭,该罚!
邝露摇头晃脑,挤眉弄眼,润玉心知她是想逗自己笑,提了提唇,想笑却没笑起来。
邝露殿下不必克制,想哭便哭……
邝露垂眸沉缓了声音,复又抬头,极其认真看着润玉的眼睛:
邝露殿下若不好意思哭,那邝露替你哭!
润玉诧异地笑了一下:
润玉替我哭?你要如何替我哭?
邝露摇身一变,变成润玉的模样,嘴巴一扁,说哭就哭,眼泪大颗大颗直往下掉。
他就是哭也不会哭成这个样子,简直不忍直视,润玉连忙制止了邝露,轻声斥道:
润玉还不快变回来!
邝露便又变了回来:
邝露殿下可还难受?还难受的话,邝露继续替你哭?
润玉你呀!
润玉哭笑不得,手指点了点邝露的额头。
见润玉终于笑了,邝露揉揉额头,正了正脸色,道:
邝露其实,我觉得簌离夫人似有难言之隐,不是全然不在乎殿下的模样。
润玉苦笑:
润玉我知道,只是她报仇心切,行事太过冒进,留下太多漏洞,若是被天后发现,后果不堪设想,可是,她不愿认我,什么都不肯告诉我,我又如何帮得了她?
邝露簌离夫人一时半会儿想不通,我们可以从蛇君那下手,初时他见到殿下很惊讶,但很快就面露欣色,似是很乐意看到殿下去找簌离夫人,他应该会帮我们。
邝露想着彦佑的样子,分析道,润玉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润玉你说的对,之前我几次与之打交道,他总说些莫名其妙的话,现在想来,他是有意提醒我。
说话间,二人已经出了洞庭湖,却并没有回天庭,而是在湖边等着,等彦佑主动来找他们。
果然,没过多久,彦佑就追上来了,见两人没走,也并不惊讶:
彦佑大殿,我们找个说话的地方好好谈谈。
不过,他们这一番话并没有谈成,因为……
啪嗒
邝露:殿下。
润玉:我要去一趟人间,关于灭灵箭和灵火珠,也许有一个人能给我答案。
(润玉,邝露面面相觑,却也无可奈何。)
邝露:是谁啊?
润玉:邝露,你把璇玑宫守好,我去去便会。
邝露:这灭灵箭和灵火珠,能有什么联系?能给出答案的,又是何方高人呢?
至此,场景结束。
邝露拿出那本书来看,这一次属于他们的戏份仍旧不多,这一段过后,便没有了,余下的都是旭凤,锦觅以及穗禾三人间的感情纠葛,无需在意。
于是,润玉和邝露立即动身去找彦佑,书中最后,彦佑的名字也出现了,因此,他们的动作必须得快,否则又会因为陷入场景而耽误时间了。
……
润玉和邝露找到彦佑的时候,他正靠坐在一间茶馆二楼的窗廊上,捧着一捧花生米,一边吃,一边听着楼下的歌女弹唱小曲儿,时不时跟着哼两声,摇头晃脑,好不自在!
找到彦佑不难,难的是如何与其解释,不过这也难不倒润玉,直接开门见山。
润玉我有话要问你。
彦佑这么巧?我也有事要找你。
彦佑抛了颗花生米到空中,然后张嘴接住。
润玉我且问你,洞庭湖君簌离,你可认识?
彦佑咳咳咳……
彦佑差点没被那颗花生米噎死,从窗台上跌下来:
彦佑你……你……你怎么知道……?
彦佑的眼珠子都要被他瞪出来了,嘴巴也张得大大的,趴在地上,活像只青蛙,邝露没忍住笑了出来。
润玉这你就不用管了,我知道的比你想象的要多的多。
彦佑那你想问我些什么?
彦佑拍了拍身上的灰,斜了邝露一眼,邝露当作没看见。
润玉去脉我已知晓,我想问是来龙为何?你们为什么要针对天后?
几人一同落座,邝露给彦佑倒了一杯茶,彦佑掩去心中的震惊,接过茶,一口抿尽:
彦佑大殿果然知道很多,连我们真正要对付的人是天后也猜到了。
润玉这不难猜。
彦佑拿着他那根玉笛敲了敲自己脑门:
彦佑是啊,大殿素来多谋善断,自然是我等头脑比不上的。
润玉不耐:
润玉我没时间和你嬉皮笑脸。
彦佑呵笑一声:
彦佑为何?自然是为仇。
润玉何仇?
彦佑灭族之仇,夺子之恨!
夺子?
润玉脸色一白,脑子里蓦地多了些记忆。
他跃出湖面,躺在岸上,看着静谧的夜空之中,有繁星点点,熠熠生辉,天边一轮圆月,如银盘般闪耀,月光与星光交相辉映,美丽极了。
看到如此美景,他觉得死了也值了。
忽然,有个女子出现在他头顶,面容逐渐清晰,竟是天后!
小润玉仙女,我死了吗?你是来接我上天的吗?
荼姚你很想上天吗?
小润玉嗯,待在湖底太痛苦了,只要能离开湖底,我哪儿都愿意去!
怎么回事?
为何他会突然想起这些?
难道并不是娘亲遗弃的他,而是他抛弃了娘亲?
两种记忆在润玉脑子里冲撞着,让他头疼难耐,无暇分心去听彦佑说了什么,邝露适时递来一杯茶,润玉接过茶,却没有心情再问下去了。
见状,邝露便接着润玉的话问道:
邝露龙鱼灭族与天后有关?
彦佑说是天后歹毒,又何尝不是天帝无情呢?
邝露又问:
邝露你为何愿意受洞庭湖君的指使?
彦佑闻言,似乎想起什么的样子,深深叹了口气:
彦佑救命之情,养育之恩,不可不报。
说完,彦佑看了一眼润玉,润玉低着头,未发一言。
彦佑从前,干娘总想让一条龙变成鱼,后来她又想让一条蛇,甚至一条泥鳅变成龙。
彦佑没有在意润玉的态度,继续说道:
彦佑干娘受了很多苦,她恨,她怨,她想报仇,这都无可厚非。
彦佑可是,她也太执着于恨,太想报仇,以至于陷入了执障,无法自拔,如果没有人拉她一把,她会越陷越深,最后害人害己!
彦佑再次看向润玉:
彦佑大殿,能拉干娘一把的人非你莫属。
润玉终于从那种沉默无言的状态中回过神来,却未对彦佑之言置以可否,只朝彦佑抱了抱拳,说了句:
润玉多谢告知!
便和邝露离开了茶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