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告诉我，这曲子，是他学会的第一首曲子，也是唯一一首曲子，他于音律一途，着实无甚天赋。
学了整整半年，才勉强将这首曲子弹出来，一学会便奔着找娘娘邀功去了。
“可是她呀。听着这个调子，本来言笑晏晏的脸色，瞬间就被乌云笼罩了。”
“还让我立下誓言，有生之年，绝不再弹奏此曲。”
陛下叹了口气，那神情，我过了很多很多年，依旧记得，像是胸口压着一块大石头，怎样都呼吸不了。
“后来，我再不触碰音律一类，只是晓得它的典故后，牢牢地将它记在了心尖。”
“想来那时，她定是惶恐不安的。”
惶恐什么？不安什么？陛下却是没说。
不知怎的，娘娘抚琴的手突地顿住，乐声就停了。我疑惑地望着娘娘，却见她惨白着脸色，望着窗外飞过的鸟儿，嘴里絮絮叨叨地喊着“旭儿，旭儿”。
忽地一扬手，将那架凤首箜篌摔得四分五裂，而后侧过身去，再不看着他处，只是颤动的双肩和佝偻的脊背泄露了她此刻的心情。
我喏喏地走上去前想安抚娘娘，却又想起陛下的殷殷嘱托，赶紧退出了房中，将屋门掩好，坐在院前的石阶上。
看着霜白的月亮越升越高，又缓缓东沉，屋中渐渐传出了压抑的哭声，而后便越来越大。
第二天，陛下一人过来了，陛下仿似每次来这都很晚，披星戴月。
只是今日，他却来得异常的早，黄昏时分，太阳还挂在空中，他便过来了。
娘娘一直待在窗边看着外面，听见陛下的声音，也没什么反应。
我瞧见陛下的脸，有一瞬时的惨白，不过很快便恢复了，着我奉茶去。
我端着茶具进来，便听坐在高座上的陛下问道。
“母神，你，想回翼缈洲吗……”一句话说得吞吞吐吐，犹豫不决，似是这话一出口，就有什么东西会飞走一般。
我将茶奉好，便识趣地退到一边，眼观鼻鼻观心，老老实实待着。
娘娘没有搭理陛下，依旧侧着身子望着窗外发呆。
陛下顺着娘娘的目光看去，瞧见了那些开得明艳的凤凰花，眼神瞬间暗淡了下去，他动了动唇，似是想说什么。
只是终究没讲出来。
“如今，便连提到翼缈洲，你都不愿和我谈谈了么？”
“母神，你……”
“浮生如茶，总是起起伏伏，而今荼姚不过是沉在杯底的渣滓，遭人鄙夷，弃之无用，哪还有颜面，回故土呢。”
娘娘终于回过头来，却只是看着天青色的杯子，说着这些话。
我听得重重的一声响，心里担忧着娘娘，便偷偷抬眼望了去，却是陛下将茶盖重重搁下，端着那杯茶，一饮而尽。
“别说杯底残渣，就是这杯沿浮沫，我说它有用便是有用！”
说着陛下便搁下茶杯，拂袖而去，任谁见了都晓得陛下这是恼了。
陛下走后，我惶恐不安，娘娘却安安静静坐在那，一手端着茶杯，一手握着茶盖，撇着那浮沫，眼神随着茶叶浮浮沉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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