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一声轻响,金属门扣应声而开,门内黑呦深沉只有楼道乳黄的柔光倾斜着洒在少年被衣料裹挟的背影。
他整个前身就溺在这种伸手不见五指的寂寥中,被风打乱的前额零落飘落着发丝,侧过了身子眉眼被掩去,光洁冷峭的下颚反射出微弱的光芒。
只有这时,冰冷威严的姿态潮水般褪去,整个人的色彩消失隐匿,乏味的如同黑白电视机里无声上演着的哑剧。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和熙阳很像。
活的无力,过的虚伪,身上不存着烟火气儿,俨然是麻木的行尸走肉。
平日被端着尊敬,被那些或羡慕或嫉妒或爱恋的眼睛时时刻刻紧盯着,在他们眼中他完美的仿若神袛,但如若有人肯仔细端详这个不近人情的少年时就会惊讶发现。
他愈加消瘦了。
脸颊颚骨已然微凸,锁骨仿佛塌方的建筑陷下去沟壑看得分明,脊背更是嶙峋,甚至手指紧握骨节施力便会显现淡青的毛细血管。
除去愈加深邃立体的脸庞,其实徒剩一副空荡荡的骨架在支撑罢了。
嗒嗒
脚步离开在木质纹理地板上缓慢移动,主卧室门缝罅隙溢出的光线就像遥远深蓝的海岸线,阻隔了他继续前行的脚步,潮红褪去的颓旧映照出脚踝异常苍白的皮肤。
边母“伯贤到底要怎么办呐?”
边笙“医院那边到现在还没有来消息……这孩子也是不听话,都什么情况了还拖着不点头!”
边母“唉,他哪里能懂得我们的苦衷,虽说有风险但也比拖着强,我们就他这一个,他以后要是……要是……我又不能生了,这不……”
边伯贤“……………………”
静悄悄的,边伯贤沉静的侧脸掠影般闪现又隐匿,海岸线逐渐缩小化为光点消失在深沉海水的尽头。
仿佛有什么东西崩坏,在他缓缓踏过去时。
世人的真心总是被言语包装多层,语言系统吐露前会在脑中过滤斟酌,如此,再肮脏的想法都能含着蜜糖般的外衣。
用镊子逐字逐句的挑开修饰实在费心费力,何况结果也不会喜闻乐见,所以不如照单全收。
人为什么总是爱听假话?
因为他们在长期自我欺骗中已经丧失了辨别真话的能力。
身体陷进柔软的床垫,记忆棉的触感让他疲软到没有气力,窗帘都拉的严严实实,静谧的空间看不到光亮,连同繁星密布的夜景一并隔绝。
像要窒息的感觉。
边伯贤如果就这样死去,好像也不错。
边伯贤想。
不用痛得撕心裂肺,不会担心突然晕厥,不用随身携带各种瓶罐,也不用……再去看这个人虚伪至极的世界一眼……
循环往复的生活比不加调味的蔬菜沙拉更要乏味千倍,他茫茫的望不到头但好像已经站到了终点。
反正没有什么值得回味,反正没有什么值得留恋……机器长时不运转都会迟缓锈蚀,而他已然觉得累了,也没有撑着的必要了……
黑色的幕布突然星星点点的汇聚出一个模糊不清的面庞,是苍白消瘦的脸,眼圈下浓黑成团显得精神颓靡,破旧翻飞的衣袂下还会露出若隐若现斑驳的青痕,她眼神阴凉压抑,死气沉沉的瞪着帘幕,机械的牵动嘴角,吐露的话却像是对整个世间都鄙视到不屑一顾。
边伯贤“真是恶心。”
是啊,真是恶心……
低哑的咕嘟在他脑海中朽烂发泡,这何尝不是他无时无刻不在咆哮嘶吼的想法呢,边伯贤麻木到僵直的脸庞突然腾出些微弱的探究来。
到底持着怎样的偏执才会在跌落泥土沼泽见识经历了所有绝望后仍旧苟延残喘,即使蜷挪爬行也要挣扎着活下去呢。
明明那么卑微,明明渺茫如蜉蝣却还在狼狈认真活着得样子……也真是碍眼啊…
窗户是开着的,飘浮的晚风轻托起窗布把整个城市的夜景和圣洁的月光倾送至他闭阖着的眼前。
边伯贤的侧颜在清冷光线的雕琢下动人的惊心动魄,骨骼纤长眉骨高耸,就连眼皮细微的颤动都像是蝴蝶振翅时的美好。
可再好的皮囊也抵不过一颗苍老心脏的肆意蹉跎,每次振动都是在透支有限的生命,地基腐败至深缠绕着层层藤蔓。
在他记忆初始自己就从未体会过心慌,恐惧,兴奋,激动……这些普通人再平常不过的情绪于他,只需余波年久的违规建筑就会迫不及待的破碎崩塌。
久而久之,除了不定时发作的像要把脏腑经脉通通撕裂般的绞痛提醒之外,他都要忘了自己也有心脏这个无用的物件。
宇宙苍茫,尔等终为蜉蝣
书本中夹着的图片在他翻身时无意掉落,那是几年前曾经用天文望远镜观察到的星图。
已经忘了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将它拍摄下来的,只是现时看起来只觉得无比刺眼。
边伯贤弯腰,冰冷的指尖触及用特殊材料仔细密封好的纸面,停留了许久却不曾见他拾起,直至他的胳膊都开始变得酸困,才颓然蜷收了回去。
他沉石般晦涩的眼眸仍旧打量着照片上的图案,可是无论怎样描绘,耳目所及再震撼的场景在他眼里也不过白水般淡而无味。
边伯贤整个人被一种突然而至的窒息感密不透风的包裹起来,一下下收紧时感受到的是抽打沙滩上翻白鱼身的痛,煎熬难耐却干涩到没有液体可以流出。
他就在静默的孤寂中体尝无声溃败。
却熟习的不像第一次。
不,本就很多次了,数不清的……
慢性崩溃最为悲痛致命,而他却在无比理智的承受这种折磨。就如以往,漠然吞咽掉所有失控的情绪,再缓慢的平复直到没有异样。
周而复始本就是神明烙印于他的诅咒。
世界不就是这样吗,当晨曦从天际渗透,光耀将分解的离子晕染上五彩的温度,再穿过窗台缝隙昭告明天来临时,独属于他的仍然是没有救赎的荒芜。
不过是舔舐玻璃渣的难捱,只要忍着,忍着忍着就过去了。
他从小到大循环往复的,直到呼吸停止脉搏再不搏动那刻,其余的时间只要忍受着,忍受着,就…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