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眠道君急忙散出一缕神识,探入融安城,寻找着叶殇秋的踪迹。
落傀来到无眠的屋门前,想要进去,却被门前的禁制拦住。他皱了皱眉,师父这是在做何事?平常师父闭关从不会阻拦他的进入,而今天这是怎么了?
但他还是没有强入,只是留下书信一封,启程前往一个陌生的地方:平城。
宗门里,无眠看着手中幻化出来的影像,有点哭笑不得。
叶殇秋呈大字型躺倒在地上,身后的女子也是张生无可恋的脸磕着瓜子,只有寒枫一人,开心的一会儿放个火球,一会儿又指挥溪旁的水把火扑灭。此刻,他又在地上种了一排小苗,不一会儿,就是一片蒲公英盛开。
“看来,他们玩儿的挺开心么。”无眠道君很自觉的忽略了自己的徒弟,“若他心中不存恶意,那倒是个十分讨喜的孩子。”
另一边,叶殇秋还是不想接受现实。
“初陌,你觉得为兄还需要教你什么?”叶殇秋恶狠狠的盯着寒初陌,希望他能够悉心听取自己的教诲。
“……”寒初陌果断的摇头。
“……”叶殇秋真的败给了一个小娃娃。
“不许学了!走!跟我回去学习说话!学习写字!”叶殇秋武不成,那就文!他就不信他还能输!寒初陌那可是毫无基础,自己再弱也能胜过他啊!
看,自家师父多么贴心的把自己最讨厌的笔啊纸啊墨啊帖子啊还有一堆练习术法的东西全部都给他带来了!
“咳咳,初陌,哥哥先教你写一个你的姓,寒。”叶殇秋看着十分有气度,青色卷云袖因为写字的原因被撩高了一截,露出白皙的手臂。手指修长,握在赭色的毛笔上,对比十分明显。他本身长的就是那种俊秀书生的模样,身材颀长,笔直的站在案前。远处一看,当真是一幅大好画卷。
“噗哈哈哈!”一旁磨墨的锦纹早就察觉到不对了,从这人把毛笔握的像扫把似的五根手指紧紧攥着,就知道这人的字绝对连半吊子都算不上。
果然,叶殇秋的字不负所望,写的惨不忍睹,不忍直视,简直难看到一种境地。和桌上的字帖一对比,嗯,很分明。
“……”叶殇秋突然觉得其实以前学习的时候应该用点工,就不至于被杂毛狐狸嘲笑了。但他依旧装模作样的放下笔,指着自己的鬼画符对寒初陌说:“你看,这个字,念‘寒’,你就对着这个写,锦纹,继续磨墨。”
“你让他对着你的字写?”锦纹不可置信,“叶殇秋你是对自己太有自信了还是你的审美有问题?你的字完全就是好看的反面例子,你还让初陌照着你的写?真是误人子弟。”
“……那是你不懂得欣赏!初陌,就照这个写!好好练!”
寒初陌听话的点了点头,拿起笔,像叶殇秋一样五个指头攥的紧紧的,跟抓扫把一样在纸上龙飞凤舞,写完以后,把笔放下,托着纸交给叶殇秋。
“……”???????
寒初陌确实是按照叶殇秋的鬼画符写的,依稀能辨认出有叶殇秋的影子,可是为什么比他的好看那么多?
“寒初陌!你再给我写一个!”叶殇秋愤怒了,拉着寒初陌就走到案前,“这回我盯着你,不许看字帖,只能看着我的字!”
锦纹好奇的走过来,就看见寒初陌乖巧的盯着叶殇秋的字,然后写了一个比上一张更好看的……
锦纹嘴里的瓜子差点喷了,咳嗽半天之后感慨到:“叶殇秋,你不要挣扎了,我看以后你就算再把这小子引入歧途,他也会把你教的给扭回正道的。”
所以真的是天赋问题么?叶殇秋觉得自己真是个垃圾。恨恨的盯了一眼寒初陌,却收获了对方一个大大的笑容,那笑得真是好看,令天地失色,也让叶殇秋心里的愤懑一下子全都没有了,心里反而生出满满的自豪感,这是他的弟弟!寒初陌是他的弟弟!
锦纹看着一会儿怒一会儿笑的叶殇秋,和那个好看的不像话的孩子双双滚到草地上大闹,秋日的阳光照的草地一片金黄,两个人的笑脸,比这阳光还耀眼。
她就忽然觉得,其实活着挺不错的。
五年后。
“初陌初陌初陌初陌!你就陪着我去嘛!我想去我想去嘛!”叶殇秋使出吃奶的劲儿一边撒娇一边拉着寒初陌玄色的卷云袖往外扯,有种赶鸭子上架的劲头,好像不把寒初陌拉出门不罢休。
“不去。”清冷的声线,带着一分沙哑,却不显得难听,反而增添了些成熟稳重,正是寒初陌。
叶殇秋也是很纳闷,这五年下来自己好吃好喝的供养着那个昔日爱笑还爱和他闹的混小子,怎么就慢慢的变成了一个不苟言笑,严肃刻板,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少年了?这好看倒是比以前更盛,以前是稚子的精致,而现在是少年的英俊无双。轻易不笑,一笑就能让人丢了魂。
五官比小时候更为硬朗,轮廓分明,皮肤也很好,白皙的几乎透明。身高更是噌噌噌的长,叶殇秋那么高的个子,竟是还要比他矮一些。每次出门,叶殇秋都会占有欲作祟,给他扣个斗笠在头上,然后给他穿一身极不起眼的玄衣,连点装饰都没有。
还是锦纹有次看不下去他这身黑乌鸦的扮相,用金线在袖口缝了一片枫叶,结果金线不够了,就变成了一片残缺不全的枫叶。寒初陌倒是无所谓,叶殇秋就不大乐意,又买来金线想要补齐,却无法像其他的部分一样和谐,只好作罢。
但就是这样,寒初陌走在大街上的时候,一堆的人还是喜欢围着他看,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对街的媒人们还总是喜欢将叶殇秋偷偷拉过去,问问寒初陌的生辰八字,看看与哪家的姑娘相配,结过当然是被叶殇秋明里暗里的搅黄。寒初陌知道此事,也不去理会,反正在他眼里,有没有女人都一样,有叶殇秋就行了。
往年的元宵节,叶殇秋拉着寒初陌,寒初陌都不去,他也只能和变成狐狸的锦纹偷偷摸摸去。每次锦纹回来身上都一股蔬菜味,因为她藏在篮子里。四年,叶殇秋每次都求着寒初陌跟他一起去玩,但无论是小的时候还是大的时候,寒初陌从来都不是一个爱凑热闹的人。别的节日叶殇秋倒也没那么在意,买点东西往家里放,三个人一起过也没什么,但就元宵节例外。
“寒初陌你真的不肯跟我去?!”叶殇秋极为委屈,给他根白绫他就要寻死觅活。若你问他为什么不用武力把人绑过去?答案很简单,打不过。
是的,打不过!
这五年,寒初陌的术法非一般的增长,前三年叶殇秋还能与之打个平手,这两年则是屡战屡败,屡败屡战,自讨苦吃,在自作自受的路上渐行渐远。所以叶殇秋已经不使用威逼利诱了,改涎皮寡脸了。
“真的不去?”
“不去。”
叶殇秋邪恶的笑了笑。
“好啊,”说着便慢慢的从身后摸出来一只吱吱乱叫的老鼠来,“既然如此,那你一个人呆在屋里多寂寞啊,让他陪你玩玩儿吧!”
“吱吱!”大老鼠扭着肥胖的身体拼命的想逃脱,无奈尾巴被叶殇秋的两根手指紧紧捏住。寒初陌本就白皙严肃的脸在看见老鼠的瞬间,变成了一脸铁青色,手掌握成拳,死死地握住,突然毫无形象的惊叫了一声,横冲直撞的从屋里跑了出来,叶殇秋紧随其后,手里的老鼠迎风乱扭,坏笑着追赶寒初陌。
锦纹依旧是狐狸样,趴在桂花树下无语的看着两个傻子。
寒初陌被追的气喘吁吁,被叶殇秋逼得无路可逃,只好紧紧的闭着眼睛,双手胡乱挥舞:“快,快,拿走啊!”
叶殇秋向前又进了一步:“要我拿走它也很简单啊,除非你答应和我一起去灯会,否则,哼哼哼哼……”
“好好,我去,我去,你把它拿开,快拿开!”寒初陌此刻长发凌乱,脸上全是恐惧,已经完全没有了那正经冰冷的样子,现在的样子,倒才有些少年该有的生气。
叶殇秋不逗他了,青光射向大老鼠,原来只是一个用木头雕的假老鼠。寒初陌看见了,气的浑身发抖:“叶殇秋!”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既答应了我,就要执行!否则你就是不讲信用!略!”叶殇秋说完,还极其欠揍的吐了吐舌头,惹得寒初陌又是一阵胸闷气短。
其实寒初陌怕老鼠这事儿,还是半个月前,叶殇秋带着寒初陌去集市的时候发现的。
这几年没发现也怪不得叶殇秋不细心。以前在赤云宗,无论多干净的地方,总有老鼠的身影,可他们三人住的这竹林什么稀奇古怪的动物都有,蜥蜴,螳螂,知了,蟋蟀,蜘蛛,连蝎子都不少。什么季节该有什么样的虫子这里一种都不少,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但就是没有老鼠,连竹鼠都没有。
那天,叶殇秋嘴馋,拉着正在练功的寒初陌跑到集市买糖炒栗子,桂花糕,还有瓜子之类的零嘴。在卖糖炒栗子的摊前站定,等着老板打包。
“诶诶,初陌你看!老鼠诶!”叶殇秋十分激动,好几年没见过老鼠了,一看见就跟看见了什么宝贝似的,拉着没反应过来的寒初陌就向老鼠的方向追去。
“叶公子,您这栗子还要不要了?”摊主看着两个跑远的身影,大喊。
“要!为什么不要!给我挑大个的!三斤!”
两人追着老鼠的方向拼命跑,其实是叶殇秋单方面拼命跑,寒初陌被拉的踉踉跄跄歪歪扭扭,结果还是跟丢了。
叶殇秋不甘心,散开神识在四周搜寻,果然,找到了一只小小的老鼠。青光笼罩了这只无辜的老鼠,把它捆起来,送到叶殇秋的面前。
“哎呀,真是长时间不见了,看到老鼠都觉得眉清目秀。初陌你看看,这就是我给你提过的老鼠!这可是好东西,咱们竹林里没有的!”
叶殇秋发誓他没有看到寒初陌一向冰冷的脸上由红变白,再由白变青,最后由青变铁青的颜色转换。他还很得意的把老鼠提溜到寒初陌面前,笑嘻嘻的说:“来,给你看看,是不是很可爱?”
寒初陌好看的不像话的脸已经完全不能看了,脸上的表情惨不忍睹,一言不发的迅速转身,抬脚便走。
“走什么啊?等我一下啊!”叶殇秋觉得奇怪,一般寒初陌对于这种事,他就算不喜欢,也会站在旁边,用一种蔑视的眼神看着他玩儿够了,然后把他踹回家,今天怎的如此没耐心?
叶殇秋变本加厉的追上去,把老鼠举到寒初陌面前:“寒初陌,你看一眼呀,初陌?寒枫!”
“拿开,快拿开!”寒初陌疯了一样的冲叶殇秋吼:“快点!立刻!”
“好好好拿开拿开!”叶殇秋随手一丢,那老鼠如蒙大赦,哧溜一下没了影。可寒初陌的脸色还是没有缓和,绷着脸拂袖而去,显然是动怒了。
这有什么好动怒的?叶殇秋的榆木脑子转了好几圈,才想到寒初陌可能是怕老鼠。
啼笑皆非,老鼠有什么好怕的?不过这天下之大,个人有个人的喜好厌恶,就像叶殇秋,他最怕吃苦。
叶殇秋觉得这趟来对了。他不仅见到了想了好久的老鼠,而且还知道了寒初陌最怕什么。就这样,叶殇秋的心里从此刻开始就盘算出用老鼠逼迫寒初陌陪他干各种不喜欢的事情了。
就像现在……
叶殇秋已经拉着寒初陌在挂满灯笼的街上到处乱窜了。今天的叶殇秋破天荒,让寒初陌穿了一身青衣,也没有带斗笠,如墨黑发柔顺的披在身后,两鬓有几缕长发挡在脸的两旁,这是叶殇秋的审美。
“我不喜欢这个样子,很拖沓,画蛇添足。”寒初陌黑着脸瞧着叶殇秋,其实他长的已经是惊为天人了,这么一捯饬倒也不丑,反而更加出尘。叶殇秋的用意很简单,只是因为某人平时总是黑乌鸦的扮相,现在突然让人眼前一亮,那恍若天仙下凡初入红尘的样子让叶殇秋的鼻血差点流下,仅此而已。
所以这两缕长发不挡脸不行!带出去长脸的工具万一被看上抢走了怎么办!
不管怎样,叶殇秋一个俊秀的公子带着一个极品美人走在大街上,实在是过于扎眼。被像猴子一样瞧了半个时辰,寒初陌终于忍不住了,一巴掌狠狠扇在叶殇秋头顶,夺过他怀里的钱袋,掏钱随手挑了街边摊上一个奇形怪状的面具扣在脸上,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卖面具的姑娘脸色通红,盯着寒初陌的脸目光躲闪,欲语还休。
“寒初陌!我说你……”叶殇秋捂着头哇哇乱叫,正想打回去时,一抬头就看见了一张一点也不威武的老虎面具悬在自己头顶,只透过那双眼睛看见了满满的不快。
“噗……哈哈哈!寒初陌你看你!太幼稚了!”叶殇秋捂着肚子也要笑,毫无形象的狠狠拍寒初陌的肩膀,“不错不错,这形象很深入人心!”
“叶,殇,秋。”老虎寒初陌只露出一双绝美的紫色眼睛,冷冷的吐出几个字,然后拿起一个猪型面具扣到叶殇秋脸上。这下寒初陌满意了,眼里有了几分促狭。
“那个……叶公子,您还记得我么?”卖面具的姑娘虽然被面前两个俊美公子晃了眼,但还是认出来了当年那个青衣飘飘的温润少年。
“你是……”
“您不记得我了?我就是当时那个被您弟弟撞了面具摊子的……”
“是你啊!”叶殇秋很高兴,一把摘了寒初陌的面具,“哝,当年的惹祸精。”
寒初陌虽然很冷,但叶殇秋看到他红着的耳郭就知道,害羞了。小时候不懂事,真不知道有什么好害羞的。
其实不然,寒初陌是想到自己当年被叶殇秋强行扒了好几次衣服,又羞又气,忍着不发作罢了。
“当年令弟也不是故意的,没想到还能再见到公子您,欣然真是三生有幸啊。”
“原来你叫欣然啊,好听好听。诶,怎么那么多年都没见过你?我这几年没事就来这条街,那烧饼老伯还都精神抖擞的骂我好几次,你怎的不见人?”
“公子可能有所不知,前几年我爹病重,我为了照顾我爹,给当地的季府当了丫鬟,前几天我爹走了,我才又来卖面具的。”
“对不起啊,欣然。”叶殇秋没想过会是这样,又让别人提起伤心事,
“不碍事的,他老人家活着也是受罪,现在也算是解脱了。哦对了叶公子,”欣然又拿了一个狐狸面具递给叶殇秋,“这个,也送给你们。”
叶殇秋眼珠一转,接过狐狸,却将脸上的面具取下来放回摊上,“那你现在和谁在一起生活?”
“就我一个人,也好活。”
“……这样啊,那欣然,我们先走了啊,寒初陌说想看看前面的花灯,先走一步了!”叶殇秋又想用拖麻袋的方式拖人,收获了一把藤蔓,把他的手腕捆在一起。寒初陌则是拉着源头,冲欣然鞠了一躬,之后就跟牵狗一样牵着叶殇秋就走。
“你干嘛呀松开我!”叶殇秋挣扎无果,只好大喊大叫。
“第一,我并不想去前面看花灯。第二,你以为我没看穿你的把戏么?”
“我……我能有什么把戏啊嘿嘿嘿……”某人还在负隅顽抗,企图掩饰。
“你放回去的那个猪头面具下面,你塞了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