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收稻穗难,夏赏霜雪难;
秋摘百花难,冬看繁星难;
可这最难的还是,风雨不减,满堂故人,应约而来。
郭老师说:人心就是这样,别人演十分钟,你拿命吆喝演足了四十分钟,观众就是会向着你。真诚对待观众,这很重要。
这一场复出,大家都十分用心。
每对演员的活儿,都得来郭老师面前过过至少三回,听听有什么不对。反复几次,真没问题了,郭老师才算放得下心。
得到了郭老师的认可,演员上台也才真有底气。
晚上六点四十多,郭老师换好了墨黑长衫,身后跟着端着自己茶杯的烧饼,就进了后台。一进屋,穿过这乌泱泱一后台说相声的老少爷们。
烧饼“师父”
冯照洋“大爷”
高峰“爷们儿”
陶阳“郭爸”
万能龙套“师爷”
于谦“角儿”
一路走来,叫什么的都有。
郭老师看着满屋人,老老小小,眼圈子不自觉紧了紧。
郭德纲“真的,今天重新穿上了这大褂长衫,又站在这里,又看见大伙儿,真的很是感慨。”
后台实在太小了,大家伙儿别说坐,就是站着也快没地儿落脚了。但这种大家背贴背,心挨在一起,听着郭老师说这话,这感觉是那么熨帖。
郭德纲“郭德纲,没什么大的本事,连运气都不多,这辈子的运道,都用来遇见谦儿哥去了。”
于谦“嗨,角儿,咱没这么多客气。我也是幸运,遇上志同道合的了。”
郭老师难得肉麻,直接拉起于老师的手。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举在空中。郭老师目光坚定,视线巡绕整个屋子里的每一个人。
郭德纲“谦儿哥在,大家在,德云社就还在。”
郭德纲“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我就不会让德云社散。”
郭德纲“郭德纲有一口汤,就少不了诸位一口饭。”
郭老师收回了两人举着的手,垂了下来,刚松开。
谦大爷反手拉住了自家角儿的手,另一只手拍了拍他手背,示意他:
先别激动,慢慢说,自己一直在。
烧饼已经憋不住了,这一个多月经历的,他真的难受啊。拿着水杯的手挡在眼前,另一只使劲擦着滴答滴答往下掉的水珠子,肩膀止不住一抽一抽地耸动。
郭老师笑着将孩子往自己怀里带,一手揽着他肩膀,一手别过袖子替他擦着。
郭德纲“行了,害不害臊,当着弟弟妹妹们的面呢,多大了,还哭?
郭德纲这长得比我还高了,还要我哄啊?”
烧饼搔搔脑袋,不好意思红了脸,但还是气势很足的,孩子气回一句:
烧饼“再高,也是师父师妈的儿子。”
主持人在边上出出进进几回,时不时就往这边瞅,焦急得很。郭老师也估摸着差不多到点上台了。
郭德纲“咱不多说了,这场演完,庆功宴上慢慢说。”
烧饼“庆功宴?”
烧饼听到这仨字儿,瞬间眉开眼笑了。
郭德纲“就是一顿宵夜。”
郭老师踹了他一脚。
郭德纲“听这儿就兴奋了?上台去。”
无论台下如何悲欢,怎样离合,还是得欢欢喜喜上了台。
这次登台不但弄了弦乐,还安排了孟鹤堂去敲小鼓,剩下的无论是郭老师的师爷,还是郭老师的师孙都出来简单露个脸,给大家看看德云社这个五世同堂的大家庭。
这也是郭灵搴王云桐正式在观众面前露脸,她俩同着郭麒麟陶阳一块出来的。
这会儿,陶阳不必说,京剧神童,央视晚会压轴出场的主儿,大家熟得很
;郭麒麟07、08年就被郭老师拉去小园子说相声了,再加上郭德纲长子,于谦儿徒这样的光环加持,自然大家也熟啊。
所以没在去三队听相声的观众们自然不知道这俩小姑娘是什么身份,居然跟郭德纲两个儿子结伴出场,在下面就开始嘀嘀咕咕了。
现场都快热炸了,气氛太嗨。连带着情绪低迷的众人都兴奋了起来。
这种高涨情绪一直持续到郭老师于老师,撩着大褂,手执长扇,微躬着身子,一左一右缓缓走到台中。
底下观众直接炸锅了。
尖叫声,直破耳膜;
掌声,哗哗地;
一阵又一阵,根本止不住。
抱拳向观众致意,光道谢了就道了大概一分多钟,观众们热情不减,郭老师只能出声安抚道。
郭德纲“非常地欣慰呀,也很感慨。来了这么多朋友,还是这么地支持我们,谢谢呀,谢谢。”
郭德纲“感谢这么多的朋友对我们的支持,郭德纲于谦,和德云社的演员们,向我的衣食父母致敬。”
说完,郭老师撩着衣袍,携台上一众演员,结结实实向观众们深深鞠了一躬。
不多说,郭老师马上就开始正活。
郭德纲“开演的时候,搞一个发四喜儿,是这个相声也好,曲艺也好的一个传统艺术形式。”
郭德纲“大家一起福禄寿喜,这是我们传统的一个小曲儿。”
郭德纲“条件有限,能力一般,咱们好好唱。”
郭老师调了调话筒高度,开始拿于老师打岔了。
郭德纲“其实啊,我们这里头真正唱得好,还是于老师。”
观众:吁~~~
于谦:哈哈哈,嗨!
身后的众人气氛也没那么沉重了,大家终于露了笑脸。
尤其是烧饼,笑来眼睛都没了。玩笑他谦儿大爷是他很开心的一件事情,自小他就爱对他大爷使点坏。
郭德纲:都得唱,大家都跟着张嘴哈
于老师瞧着醒木离角儿那儿有点远,伸手一支,把醒木往角儿那头儿拨。
醒木一响,四座马上就安静下来。
郭德纲:
曲木为直终比弯,养狼当犬看家难;
墨染鸬呲黑不久,粉刷乌鸦白不坚;
蜜饯黄连终须苦,强摘瓜果不能甜;
为人不把良心昧,天理昭张,这报应
醒木再响。
郭德纲:(这报应)循环!
观众:好!好~~
小鼓小锣敲了起来,开始进柳活儿了。
德云社众人:
福自天来喜冲冲,福源善庆降玉瓶~
福如东海长流水,恨福来迟是身穿大红~
观众:窦窦、其窦、其窦锵!
台上的众人也合着声,但脑子里全是这些年的各种影像,在不停倒带重播。
多久没有这样热闹过了?
上次这样热闹时,身边站着还是那些个走了的吧?
自己跟他对的活儿,怕是再也不会一块展现给观众了。
差点这些个观众,这个舞台,就再也没有了吧!
看着底下叫好的老观众们,那个是老面孔了,常在在广德楼听,好像是哪个高中的老教师;
那个是老和部队的,自己和走了的那个,刚说相声那会儿,台下就四五个人,其中就有他。不会记错的,后来其他四个都走了,就留他一个,听到了最后。越到后面自己都没信心说了,还是他鼓掌叫好,拉了自己一把。
他们这些走了的,怎么舍得这些观众,舍得留在这儿的人啊?
台上各位有着各种心情,百感交集。郭老师《百忍图》一出,大家终是绷不住了。
郭德纲:
井掏三遍吃甜水,劝明公你们忍为高
千万不要把这小人晓(学)
小人他过河就拆桥啊~
德云社众人:小人他过河就拆桥啊~
观众:好~~~
郭德纲:
大千世界南北西东,三寸舌六方台娱乐升平
纸扇轻摇谈天下,春风秋月冬雪松
留得残荷听雨声,冷眼看浮生如梦,烟雨化飞龙啊~
德云社众人:冷眼浮生如梦,烟雨化飞龙啊~
郭德纲:
走过三川六水,大海大江啊~
看惯灯红酒绿,世态炎凉啊~
郭老师年少不易,三出京城,生活无以为继,被迫走上了这条披荆斩棘的道路。这一路没有鲜花掌声,全是血泪,啃过馊窝窝头,一把面煮成糊糊,几顿吃。那些人都不想他活,赶他出北京。可他又一次次回来,活到了现在,偏还带着一群孩子生活得很好。
你以为他笑着唱出来,真是开心的吗?知道的,都知道,他音儿里全是世道沧桑,腔调中都是世事炎凉。怎么不叫人心酸。
郭清淤躲在后面,高个子的哥哥们把她藏得严严实实,郭奇林把她圈在怀里,捂住她的嘴巴,没让她哭出声儿来。
郭奇林“搴宝,乖。别哭,戏比天大,在台上不许哭!”
郭清淤也没挣扎,任由哥哥把自己捁得死死地,只是眼泪像拉开了阀门似的往下掉。
郭老师有多难,她是知道,各位师兄比她更知道。
为了几千块钱,郭老师进街口的玻璃罩子,呆了两天一宿,吃喝拉撒全里面,还要被人当猴子一样耍。为了对得起跟他一场的兄弟,活生生去铁桶一般的相声界闯出了一条生路,每一次争斗,哪次不是伤痕斑斑,伤敌一千,自损二千都能做出来。还有,还有。
这次王姒梧没叫郭小胖松手,反而就着这姿势,给郭清淤擦着眼泪,低声道,
王姒梧“清淤,你可以躲在哥哥们身后哭,那他们呢?”
王姒梧“他们想哭了,怎么办?郭老师护得过来这么多人吗?”
王姒梧“郭老师想哭了呢?又有谁护他?”
郭清淤哭嗝儿了,抬起头,透过雾蒙蒙的眼珠子观察着挡在她前面的哥哥们。
三哥使劲瞪着眼睛,掐着自己手掌,抿紧了唇;高叔一直仰着头,盯着天花板,嘴巴都被他咬得没了血色;彪哥低着头,两只手就没歇过,不停抹着眼角;饼哥四哥俩人更是两眼通红,合苏时,都能听出嗓子充血了,鼻子也酸的堵上了。
郭德纲:
争什么多来论得什么少,充好汉你逞刚强
金银财宝梦黄粱,倒不如德云社开心笑一场啊~
德云社众人:金银财宝梦黄粱,倒不如德云社开心笑一场啊~
郭老师想哭过吗?答案是肯定的。
今年接二连三那些个哥哥出走,有的扯破了脸皮,有的甚至写了断绝书。
郭老师除了那出《未央宫》哭着唱完,就再也没见他泄露情绪过。
还有一次就是那次侠哥走,不爱饮酒的郭老师,在清淤第一次记忆力喝醉了,发了微博,说:
儿子,师父真的想你了,快回来吧。
郭老师是不想哭吗?他是泪都化成血往心里去了。
他不能哭。他有这么多徒弟需要他,他不能软弱。
他不能哭。他有那么多对手同行等着看他笑话。
他不能哭。这世道,如果嚎哭两声就能解决事儿,哪还有那么多荆棘羊肠道。
慢慢地郭清淤也止住了泪,缓缓从郭奇林怀里站出来。悄悄伸手,去握住了她饼哥四哥发凉的手指。
她想为她的这些哥哥,她的爸爸做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