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大山深处的工作单位,我不管不顾地辞职了。
丢掉铁饭碗离开大山深处的那一天,叶子为泪流满面的我送行,她趴在我的肩上伤心地哭诉着:“必然,你已经疯了。”
我默默地、忧伤地回应着叶子:“我与春风皆过客,你携秋水揽星河。愿有岁月可回首,且以深情共白头。三生有幸遇见你,纵使悲凉也是情。叶子,对不起!”
叶子见我去意已决,泪流满面地倾诉着:“我对你的好,难道真的就抵消不了你对她的念念不忘吗?”
我轻轻地松开趴在我肩上的叶子,用手拭着她满脸的泪水:“叶子,对不起,必然......必然只有绝迹于红尘,才能脱胎换骨死里逃生。叶子,给爱一条生路。”
叶子满目凄凉地看着我,她的泪水泉涌而出:“你有了生路,那我的活路在哪里?”
我满眼泪水,满腹愧疚地对叶子说着:“叶子,谢谢你!请你忘记我。”
叶子咬牙看着我:“我不会忘了你的,只要我活着,我就会等着你,我生命的意义就是一场与你命中注定的不见不散。必然,请你记住,不管你在哪里,我都在等你,众里寻她千百度,只有叶子.....只有叶子我仍在灯火阑珊处!”
“我生命的意义就是一场与你命中注定的不见不散。”这是叶子活着的意义,也是叶子的期许。那我活着的意义呢?我不知道活着的意义是什么,我只知道,当下,只有绝迹红尘,才能脱胎换骨重获新生。我要去远方,去忘掉我该忘记的人和事。
船笛伴我至岳阳,火车载我行广州,栖息羊城近一载,九月秋来入皇城。
自从到了北京,迫于生活的压力,我每天不得行起早贪黑地忙碌于工作、学习,偶有闲暇,会想起雨薇。想起她,就很想在这座城市见到她。
想起她,我便情不自禁地唱起《知心爱人》的那首歌来,我知道,我还是不能忘了她,也许,注定一生难忘。
八年后,我受市文化局领导之邀回市文化局工作。二零零四年一月六日,飞机将长发飘逸的我降落在国际机场,司机早已等候多时。一上车,司机便对我说着客套话:“欢迎必然老师回家乡工作!”
我敷衍地回应着热情的司机:“谢谢!”
司机一边将汽车驶离停车场,一边对我热情地说着:“必然老师,你像个艺术家。”
“因为我的长发?”
“还有你的气质。”
我敷衍地回应着:“谢谢!”
我之所以敷衍,不是因为我不屑,而是从飞机落地的那一瞬间开始,平静的水面又荡起了阵阵涟漪,我又隐约的想她,我无暇顾及司机的满腔热情。
决定受邀回乡工作,我便给父母以前的家里打了个电话,得知父亲已经退休多年了,他和母亲卖掉了单位的集资房,回到我和雨薇读书的小镇上居住了。
吃过局领导摆下的接风宴,接过安排好的住房钥匙,放置好行李,司机就把我送到了近一百公里外父母居住的小镇上。
十多年没有看见父母了,那年父亲六十四岁,母亲六十三岁,父亲的头发白了,身体也消瘦了,母亲依然健朗。
回到家里,母亲忙着给我烧着洗尘解乏的热水,父亲张罗着一桌好饭。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到了父母的温暖,一种有家有爱的温暖。
看着父亲的消瘦与苍老,心生无限心疼。我陪着父亲喝酒,母亲为我夹菜。十四年前的一幕幕往事、阵阵内疚不断涌上心头。
我满怀内疚,忍着泪水:“爸爸,我想敬你一杯酒。”
慈祥的父亲见我要哭,连连说好。
十分酒敬客人,八分酒敬亲人。我毕恭毕敬地往父亲的酒杯里添上八分酒,端上酒杯,挪开凳子,双膝跪在父亲面前。
父亲见我下跪,霎时无限心疼起来,他想搀我起身,我拒绝了:“爸爸,对不起!”
父亲知道我在说什么,他一边扶我,一边对我说着:“都过去了,儿子,起来吧!”
我仍旧没有起身:“爸爸,儿子求你原谅。”
父亲见我不肯起来,一手接过了我举着的酒杯,一手将我挽起,这一次,我没有拒绝。
母亲见我坐下,也一把抹去泪痕重新落座。
父亲默默地对我说着:“儿子,这杯敬酒我喝,不过你得陪着我。”
父亲的话我没有多想,因为父亲的话就是圣旨,因为我怕父亲不开心,因为我怕我稍有不敬伤了父亲的心,我连连点头说好。
我和父亲喝着酒,母亲夹了一只又肥又大的鸡腿在我碗里:“别光喝酒。”
父亲狠狠地喝了一口酒,满怀愧疚地问着:“还没有女朋友吧?”
“爸,北京八年挺忙的,还没顾得上。”
“有机会,找一个,你喜欢,我和你妈就喜欢。”
“爸,我还年轻,不着急。”
“三十五岁了,你该有个家了。”
“你出去这八年,你一封信都没给我们写过,我和你妈都以为你不在人世了。有一天,你小舅说在电视上看见过你,说你还活着。再后来,我和你妈在电视上也看见你了,你妈打电话到处找你。”
父亲的话音刚落,母亲再也抑制不了自己的情感了:“当时不是弦子挑拨离间,我们家也不会四分五裂。很久以后我们才晓得她那年来我们家是有目的的,她在学校生活作风不检点,和一个男同学谈恋爱怀上了小孩,她想嫁祸于你,如果没有她的挑拨,你也不会离家出走、浪迹天涯这么些年。”
母亲流泪,我拍着她的肩膀安慰着:“妈,都过去了,过去的事情都别再提,我现在好好的。”
父亲举杯邀我一起喝了一口酒,他放下酒杯,对我说道:“儿子,我和你妈搬回老家已经快三年了,我以为你会狠我们一辈子。”
“爸,事情都过去十多年了,谁对谁错,都一笔勾销,你永远是我的好父亲,妈妈永远是我的好妈妈,我努力去做个好儿子。”
“六十岁那年,我和你爸同时重感冒、同时住院、同住一个病房,住院那一个礼拜,我和你爸好孤独,好无助。”
我将妈妈的头埋在自己的肩膀上,拍着她的后背,安慰着:“妈,儿子以后不走了,随时随地需要我的时候,儿子一定都会在你们身边,从此,我们一家人,不再分开。”
“儿子,爸不是想勾起你的伤心事,爸关心你,想问问你。”
我边松开母亲,边回应着父亲:“爸,你问吧。”
“当初,听说你都要和欧阳芳华结婚了,为什么后来......”
“爸,实话实说,当初我和欧阳芳华好,是因为我和你们发生了太多的矛盾,因为这些矛盾,儿子的确没有了家的感觉,我想有个家,有个属于自己的家,所以,我想跟欧阳老师结婚,想有个安身立命的家。我并不爱欧阳芳华老师,其实,我另有所爱。”
“儿子,你说的另有所爱结婚了吗?”
“爸,结了。”
“就是那个叫雨薇的吧。”
“是。”
“现在还有联系吗?”
“早就石沉大海了。”
我说完话,母亲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必然,四年前,我收到一封写给你的信,看字迹,像是个女人写的。”
“快去拿来给儿子看看。”
我原以为母亲替我收下的那封信是雨薇写的。当母亲一阵翻箱倒柜后递上信来,一见信封笔迹,我失望了,那不是雨薇写给我的信:“妈,不是她写的。”
“儿子,忘了吧,有机会,你妈替你相一个。”
吃完夜饭,母亲安排我去自己的房间睡下,我不想去:“妈,今晚我和你们睡一屋,你们睡床,我睡沙发。”
父亲母亲快乐地接受了我的要求。那一夜,我找到了有家的感觉,睡得很香、很沉。早上六点,母亲轻轻地替我拉上落地的被盖,我醒了,心里很幸福。
吃过午饭,辞别父母,匆匆去到县城公共汽车站准备搭乘公共汽车回到市区。
走进汽车站,触景生情,那个汽车站曾是我和雨薇谈恋爱时生离死别的地方,突然想知道她的下落了。我走到车站出口去找李东,想问问他是否知道雨薇的下落,可惜李东已经不在那里工作了。
回到市区,吃过晚饭,洗漱上床准备睡去,突然想起了母亲交给我的信,我知道那不是雨薇写给我的信,心生好奇,打开来看,是叶子写的。
信中,叶子告诉我在我离开单位不久她也辞职下海了,自己给亲戚朋友借了些钱,在市区某建材城内经营家装建材,生意还不错,她在信中附上了联系电话,希望有朝一日我能主动联系她。
我想给叶子打个电话,是因为出于礼貌。我不想给叶子打电话,是因为我怕我的出现再次影响到她的生活,给自己平添烦恼。
公元二零零四年一月二十一日,除夕。
我已经在除夕的前一天匆匆赶回到了父母的身边,因为父亲母亲老了,今年,我要为他们备下一桌父母喜欢的年夜饭。
小的时候,父亲那时年轻,总喜欢在除夕之夜点燃烟花爆竹,我和母亲只能远观不敢近玩。腊月三十中午饭,父亲说:“我们家已经有十多年没有燃放过烟花爆竹了,儿子回来了,一家人难得聚在一起,今年得好好热闹热闹。”
除夕夜的烟花爆竹是在楼顶燃放的,燃放烟花爆竹的人不再是父亲,而是我。父亲,真的老了。
从三楼楼顶放完烟花爆竹回到二楼屋里,春节联欢晚会还在继续,我的心情有些郁郁寡欢,我知道,在这个除夕夜,我在想一个人,记挂一个人。
因为想一个人,因为记挂一个人,失落与忧伤不约而至,内心顿时空落。我魂不守舍地陪伴着父母,假装看着电视。电视机旁边的组合上放置的程控电话的铃声突然响起,母亲习惯性地走了过去,我赶紧将电视机的音量几乎调到了静音。
母亲拿起电话,满带笑容地向来电者问好:“喂!你好!新年好!”
母亲问完好,电话里及时地传来一个女人的回应问好:“阿姨!新年好!我叫叶子,我是必然以前单位的同事,必然在吗?我想向他问好!”
母亲听见叶子要对我问好,于是向我说着:“必然,你以前同事打来的。”
在母亲和叶子简短的对话中,我其实早已听出了叶子熟悉的声音。叶子的声音没有变,只是多了些成熟,多了些稳慎。
我从母亲手里接过电话:“叶子,新年好!”
“必然,什么时候回来的?回来已经很久了吧?”
“不久,回来正好半个月,你是怎么知道这个电话的?”
“我可以不说吗?”
“不说也没什么关系。”
“我还是告诉你吧,你还记得李德吗?”
“当然记得。”
“李德现在是我公司市场部的经理,前不久他对我说在市中区看见过一个长相像你的人,怀疑是你。前天,我从市里赶回老家,顺道去了一趟你爸爸妈妈以前居住的地方,房子的主人说你爸妈已经搬回老家的小镇上居住去了,而且还说你不久给你爸爸妈妈打过电话,说你要从北京回来了,料想今年你一定会陪在爸爸妈妈身边过春节,所以,趁着跨年,想对你问声新年安好。”
“谢谢你叶子!我也向你和你的家人问声新年安好!”
“向我的家人问声安好?你是在讽刺我呢?还是在嘲笑我?”
“没有,我是真心的祝福,真的真的!”
“别祝福我了,我至今单身。”
“你开什么玩笑?”
“我没跟你开玩笑,我说我一直在等你,你会信吗?”
我想了想回应着叶子:“我信。”
“你结婚了?”
“没有。”
“正好,我也没结,准备什么回市区?”
“可能正月初六吃了午饭就回。”
“我去接你!”
叶子说完话就挂断了电话,她的性格一点没变,敢爱敢恨,我知道,她是不会放过我的,因为,有一个情痴在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