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的一切,都是被一些看不到的线给拴在一起的,只要一头拉动,拴在另一头的事物就会被扯过去。
那么莽撞地扯动线头,会造成什么结果呢,像蝴蝶效应那样引起风暴,或只是某一瞬间的心念一动,我们看不见另一端时,一切都无从得知。
今天的天气很好,窗外阳光灿烂,天空只飘了几朵白云。
我有一阵子没出门了,自从来到小镇,就一直窝在家里。隔壁的三个邻居趁着天气不错,决定出去采风,兴高采烈出门的样子宛若小学生春游。
这样又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沿着街道一直走,穿过稍显热闹的人群,我来到镇上的车站,看着铁皮绿的站牌,心里忽然涌上几分不真实感。
时间过得很快,离家那天到站下车的情景还恍若昨日,日历却已经翻过这么多页。
我才意识到,还在把那个地方称为家。
那里的天台和院子都有我种的花,厨房放着我亲手挑的家具,还有一套造型精美的杯子一直没舍得用,卧室的墙纸,和走廊墙上的挂画,都是我精挑细选出来的。
在卧室边上午睡,白色的床帘被风高高扬起,能瞥见高高远远的蓝天,耳畔忽远忽近的是摇椅的咯吱声,有风吹过,会带来熟悉的花香。
刚搬进去时,我买了颗树苗央着边伯贤一起在院子里种下,走的时候已经超过一人高,当时种树前,似乎还想着把孩子的身高刻在树上,后来只刻了我的。
这么栋承载了希望和回忆的房子,我如今不要它了。
我走走停停,最后停在车站的不远处,我听见了来自车站旁边的便利店屋顶上的融雪滴落声。不由使人感到恍如光落下来似的。
空气中飘荡着新雪消融的气味,照不到阳光处巷子口地面结着冰霜,匆匆而过的行人也裹着厚衣,冬天就是这样,阳光明媚着的日子里,也要冷不冷的。
我盯着车站的方向,心里思索着今天要不要去找边伯贤把事情了解了,还有这件事能真正了解的可能性。
还是…不行吧。
我皱眉思索着,以边伯贤那个别扭的性格果然还是不行吧,最起码,见他之前要打上三四个电话才足够。
他这人就这样,总是不冷不淡的表情,活像只矜贵的猫咪,心情不好时,半点眼神都不给你,偶尔高兴,倒会慵懒地倾过脖子,从你手里咬去一个樱桃。
……
我又习惯性替他考虑了。
我边后悔自己那晚为什么不回个电话,边决心今天不宜出行。
怪就怪除夕那天闹得太疯了,那条未接来电我第二天才看见,再加上新春事务繁忙,久而久之就忘记了。
已经好几天过去了,刚刚冒出来的想法,现在很快偃旗息鼓。
我想起最后一面时边伯贤的模样,猜测他这几天应该没少生气,还是别去的好,反正去了也会碰一鼻子灰。
我已经不想再哄他了。
正慢吞吞地往回走时,一个人影挡在了我的面前。
时间是真的过得很快。从黑夜到白天,春雪消融到秋叶飘落,明日复明日,明年复明年,我本以为我已经忘记了,忘掉光影斑驳的教室,忘掉身着白衬衫的少年少女。在时光的洪流里,他们的表情逐渐模糊,我自己曾经深刻的情感也逐渐淡忘,变得无法形容。
可是当她出现在我面前,甚至只是声音响在我耳边的那一秒,过去的每个画面,揪住心脏的每个细节,我都清晰明了,恍如昨天。
依旧精巧的五官,水润的鹿眼里闪着狡黠,岁月从不败美人,除了她弯起的眼角后的一道细纹,她似乎还是那个樱花树下眉眼弯弯的少女。
“钟一。”
余初意跟我打了个招呼。
[钟一?]
我想起来,最初的那个暑假,在还是同学的前夫家的院子里,她也是这么叫我的。
彼时正值碧玉年华的少女,也是用这一双鹿眼看着我。不过她的声线有点抖,而眼神也不似如今这般友好,而是带着浓浓的震惊和不敢置信,仿佛下一秒就会哭出来一般。
也难怪她如此失态,毕竟当时她的青梅竹马兼我单方面认为是暧昧对象的边伯贤的嘴唇,正从我的唇角离开。
被吻过的地方还留着温热的触感,以那块皮肤为起点,让人不知所措的热度快速蔓延。
我呆呆地看着余初意,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站在院子门那的少女就狼狈地转身逃走了。
[打扰了!]
慌乱的言语丢落在空气中,嘎吱嘎吱响的院子门证明了刚才有人来过,我才确定,刚才确实是被亲了没错。还被特别的人看到了。
热气如果可以具象化,那么我的脸一定像个蒸炉。
[……]
可罪魁祸首仿佛无事发生一般,颇为悠哉地擦着头发。
边伯贤晃着纤长的指骨,掌下的毛巾随动作而动,未干的发丝晃荡在空气里,时不时有水珠甩落到我仿佛被烧开的皮肤。
他陷在冷白皮肤里的眼眸黔青如往,眼神依旧平静,仔细看才有那么一丝不知道有没有的飘忽不定,很可能是我的幻觉。
总之,边伯贤脸上的表情跟 仿佛刚刚只是亲了一下猫猫狗狗一样简单,简单到与平时没什么区别。
好像说错了,边伯贤他才不会亲猫猫狗狗。
我认为,尽管我非常喜欢他,但我被他亲了还是他占便宜,如果我要占便宜的话,就得我亲他。
所以即使边伯贤看着无事发生的样子,我也不想就这么一带而过,我觉得说点什么,最好是能让我亲回来的决定性发言。
我面对人生的态度,大概从这时候起便是如此了。过分地期待,事前凭借幻想过多地修饰,到头来我还是不得不从中逃离开去。
少女情怀总是诗,当时是认为,至少也是接过吻的关系了,他总归是有那么一点特别的心思吧。
可是后一秒,边伯贤扯下毛巾搭在肩头,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我才明白,男人总是在某些方面特别无情,或许是天赋异禀。
[你在想什么?]
并不是探究的语气,似笑非笑的目光仿佛带着某种笃定,肆无忌惮地落在我泛红的脸颊,慢慢滑落。
刚刚被吻过的地方。
唇边扬起的弧度不多不少,含着嘲讽意味,少年人特有的痞气出现在他的唇边。
不应该,至少不应该是这个表情。
边伯贤的表情使兴奋的大脑微微冷静,我嗫嚅了一下,问了一个最中肯的问题:
[你干嘛亲我?]
边伯贤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这么直接。
接着他脸色恢复常态,语气转淡,慢条斯理地发问,
[你是想问,为什么在余初意面前故意吻你?]
暗色的眸子注视着我的脸,边伯贤抬起手碰了碰我的脸颊,冰凉的感觉落在皮肤上,仿佛雨水滑过。
[那么你呢,你知道我喜欢她,却还一直缠着我,又是为什么]
边伯贤的声音冷淡低沉。
胸腔里的心跳都漏了一拍,那瞬间我无法说出口的爱慕,内心角落的阴暗,在边伯贤面前无处遁形。
他什么都不知道吗?不 ,他什么都知道。
心好像慢慢地凉下,脸上却依旧热度不却。
周围还是一样的环境,我想起初次在院子里见到边伯贤的情景。相貌出挑的少年坐在院里的树荫下,发丝和瞳孔是浓重的墨色,望向空气中的目光空洞又孤独,可看过来的视线却警觉又淡薄。
昔日我怎么会认为,这样的人如同一张白纸,需要陪伴呢?
如果当初知难而退,不自讨苦吃,不迎着冷脸巴巴奉上自己软肋,现在是否就不会被人这样,不紧不慢地剖开自己的内心。
[不然呢?我要看着你离我越来越远吗?]
气愤又难堪,我脱口而出。
擅长玩弄人心的青年脸色一滞。
他别过头,选择对我眼角的泪光避而不见。
良久我才听见他轻笑了一声,有点苦涩。
[也许被爱的都有恃无恐吧]
说的我抑或是他自己。
[如果不是她 是谁都没关系了]
让我再次没逃开的是这句。
谁都没关系的话,我也可以吗?
找他之前,我曾读过晨报,报纸末尾是俄国作家的名言,也可以看做告诫。
“你们要永远记住,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次拥抱都将以松手告终。”
无论理论或实践都无比正确,只可惜我一如往常地忽略了。
直到现在,我明白了,总有一个人的出现,让别人都显得不过如此。
如今我看着眼前的余初意,好似隔着十年再次面对那个碧玉年华的少女,只是曾经让我的羡慕嫉妒的原因,现在已经消失了。
“好久不见。”
她对我说。
“好久不见。”
我也对她说。
湖边看到天也开阔,景也开阔。最高远的天是厚重的白云,向中心逐渐削薄,在望过去就只剩下一碧如洗了。
灿烂的阳光正从密密的松针的缝隙间射下来,形成一束束粗粗细细的光柱,把飘荡着轻纱般薄雾的林荫照得通亮。
邻居三人组里的画家支着画架,细细勾略着眼前的景色。画架前的枝头,波光粼粼的湖面,以及遥远的青山,山尖未消融而闪着光的白雪,景色被装进了画框里,而画家看起来颇为满意。
严决不知道多少次咋咋呼呼地到访,报告着哥哥又钓了几条鱼,战功显赫,激动得原地蹦了蹦,丝毫不在乎自己空空如也的水桶。
朴灿烈也不知道为什么说好的画画会变成钓鱼,但严言显然已经领会到了中年男人的快乐,渐入佳境。
其乐融融的状态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严决扔了个石子,开口道:
“要是钟一姐也来就好了。”
是啊,要是人都到齐就好了。
朴灿烈心里念叨了句。
那就把画送给她好了。
这样想着,年轻画家专注的眼眸染上了些暖色。
隔了多年的好友相见也就寥寥数语,更何况是我和余初意这样关系浅显的交情。
我和余初意并肩而行,相互问候了几句日常生活,无谓那几句:你过得怎么样?我过得还好。这样没有内容又带着边界感的寒暄。
女孩子聊天很容易跑题,先是今天的包,再到口红色号,最后讨论起今年的流行新色起来。
等走远了好一会儿我才反应过来,我在和余初意心平气和地聊天。
只要活的久,什么事都有。
但默契的是,无论话题怎么跑,两人都会默契地避开那个两人都有过多牵扯的人。
“……”
把能说的话题都说一遍后,两人停止交谈,最后在一个街头驻足。
“就到这里吧。”
眉目温柔的女人别好耳后的碎发,顿了一下,“我接下来回A市了,你呢?”
我:“今天不太适合在外面待太久,我准备回家。”
余初意捂嘴轻笑了声,“这样啊。”
温和的目光落到我脸上。
余初意的眼睛是很温柔的棕色,光线原因,像是易碎的琥珀。
她看得有点久,而我读不出她的态度。
“那就别多逛了,快点回家吧。”
她这样说着,与我告别。
我在某种方面上有些小叛逆,通常会选与别人期望背道而驰的选择。
但今天我没有,我听余初意的没有多逛,甚至抄了小路回家。
熟悉的烟囱冒烟的小洋楼,开着便利店的路口,以及不远处那个熟悉到化成灰都能认出来的背影。
这算什么?
我不寻君君自来寻我?
看着他后我冒出了比看到余初意时更难以平复的 这该死的宿命感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