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

不知从何时起，我整晚整晚的睡不着。必须借助耳机，一遍一遍地听着音乐，才能勉强睡去。

即使睡着了也会感觉到全身不自在，甚至觉得疼痛，这种不适感不允许我睡得沉，所以很快就会清醒过来，然后便再也合不上眼了。

偶尔睡得安稳时，会做一些奇怪的梦，但是第二天起来就会忘得一干二净，什么也想不起来。

除了睡眠问题，我还发现自己开始变得爱流眼泪。听一段音乐会流泪，读一篇文章会流泪，看一段影片会流泪，甚至，只是躺在床上也会流泪。

另外，我还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画画，拼命地画画。我害怕，害怕见到那些人，不管家人还是朋友，我都不想见到，因为我怕他们对我失望。

我从小喜欢画画，大学毕业后因为不愿讨好老板丢掉了工作，在家消极怠工了一段时间。

“你看看你这鬼样子！”“你就一辈子这么过下去吗？”“真后悔当初没有多生一个。”“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孩子！”“唉。”“你是见不得人吗？”“你是不是得了什么病？”“画画能当饭吃吗？”“你画得又不是多好。”

这是他们对我说得最多的话，即使不说话，也会不停地唉声叹气，甚至用力拍打桌椅板凳，锅碗瓢盆，对着这些不会说话不知道疼痛的死物撒气。

他们都觉得我画画是一件特别不靠谱的事，可是我觉得自己画得还挺好，不至于那么糟糕，我安慰自己那是他们不懂。刚开始我还做辩解，后来便任由他们去了，我只当没听见。

这样浑浑噩噩的日子持续了一段时间，直到有一天我去某处公园写生。那天天气阴沉沉的，有些微风，对我来说是个好事，公园人不多，我能安静地画画，而且我不喜欢太阳天出门。

我隐约感到有一丝气息扑面而来，人味儿，还有淡淡的清香。我没抬头看，继续画着，心想着又是个好奇的围观者。

他坐了下来，在我旁边一声不吭，既然他没打扰到我，那我也不好说些什么。要是换了往常，总会有那么一两个跟我搭话，问我画的什么？问我学了多久？也有说我画得好的，总之都是一些有的没的，满足他们自己好奇心的问题。但是他一个字都没说，就连一点呼吸声都没有听到。

大概过了三个小时，他才说了第一句话:“这幅画可以卖给我吗？”那时我已经画完准备收拾东西回家了。

“你要是喜欢的话，我送给你吧。”我将画递到他手上。

“不，不行，这样不好。”他坚持要付钱，并掏出了钱包。

“那给我一块钱吧。”我心想着，反正没什么人喜欢，送你也无妨。

我的画也不是没人买，比起那些名家，我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呢！我只是个没什么人知道的喜欢画画的普通人。

他把画打开看了看，又用一种诧异的眼神看着我，大概是觉得“这真是一个怪人！”尽管我的态度令他错愕不已，但他还是照做了。

“那个，你明天还来这里画画吗？”我走上斜坡时有人冲我后背喊道。

“也许会也许不会。”我喊回去。

“那我就在这里等你。”余晖打在他身上，他笑吟吟地站在那橙黄的光里，我看着那光，竟不觉得刺眼。

这可真是奇怪，一整天都是阴天，到了傍晚反倒有了一丝暖意。

“下次我可不会只收你一块钱了。”我开玩笑地说。

“没关系。”听到这三个字后我转身走下坡路。

此后，我每每出来写生，他都跟着，也不说话，只有在我画完之后才交谈几句，我也不知道他是做什么工作，哪来这么多时间看我画画。

我们交换了联系方式，我才知道他的名字，向阳易。“向阳花木易为春”，他是个温暖的人，他也给了我很多我从没有过的所谓温暖的感受。

有天他突然转了一笔钱给我，我才知道他把从我这“买”走的画转手卖出去了，这些钱都是赚取的差价，的确有不少。“我不能要。”我说。

“这是我帮你卖画的钱，不是我给你的。”

“这些画我已经卖给你了，你怎么处理都是你的事，与我无关。”

“但是那些画你几乎就是送给我的。”他还真是

固执，不管他怎么试图说服我收下那些钱，我都不为所动。他把这些钱全都存起来了，这是我很久之后才知道的。

我跟他说了我的情况，他没有回答，只是抱着我，紧紧地。从没有人对我做这种事，起初我还有点不适应，心跳也快了，后来我开始放松，开始享受这样的拥抱，于是我的眼泪浸润了他的肩膀，我开始期待每天和他见面。

他突然请求我父母将他们的女儿交给他的时候，我也是不知所措的，我从没想过有一天会有一个人为我做这些事，我只能傻傻地听着他们的谈话，一言不发。

说起我们的婚姻，好像和大多数人都不一样，就连恋爱也和别人不一样。不，我们好像从没正式谈过恋爱。

在我的印象中，他好像只是陪着我画画而已，从没牵过手，从没亲吻过，别说表白了，连交谈的时候也不够多。

“叔叔阿姨，我跟沈默已经在一起很久了，我很爱她，我们在一起很舒服很开心。虽然这是我第一次登门拜访，但是我想非常正式地请求你们，我想和沈默结婚，我把彩礼都带来了。”说着他就开始掏荷包，掏出来几张卡整齐划一地摆在桌上。

“她喜欢画画，我想让她一辈子都能自由地画画，不用考虑金钱，只是画喜欢的画。”这句话是母亲问他为什么想和我结婚时他回答的。也许就是因为这句话，在母亲问我是否愿意的时候我说“愿意。”

接着我搬出了那个阳光很少会光顾的屋子，搬进了可以每天在阳台上随心地画画，不用抬头就能感受到温暖日光的新家，开始了新的生活。

我还没适应和一个男人躺在一张床上，因为我从来都是一个人睡觉一个人醒来。与其这么说，倒不如说是我还没适应单独和一个男人生活在一起，和一个男人吃饭，和一个男人做家务，和一个男人洗脸刷牙，和一个男人逛超市……但我也确实从他那里得到了生活。

“想要什么样的婚礼？”我还在画画时，他这么问我。这是他第一次打断我画画。

婚礼，也是我以前从没想过的，就连拿到那个红本子那刻起一直到现在，我都没想过。

“我不想办婚礼。”我这么回答他，手上并没有停下动作。

“可是我想，我想让……”他把话咽了回去，转而问我:“和我结婚，你觉得幸福吗？”

“我觉得我很幸福。”我放下了手中的画笔。

他蹲下来握住我的手，表情是那么的真诚。这时我才仔仔细细地将他的脸看清楚了，每一个毛孔都看清了。

他的睫毛不算长，但很浓密，他的眼睛不算大，但很清澈。我喜欢他这双眼睛，喜欢它看着我时深不见底的样子。

他笑了一下，好像很满意我的回答。“本来我想办一个婚礼，邀请所有的朋友，我想让所有人都看到你现在很开心很幸福。”他又羞愧地低头笑了一下，“这是我想的，我以为你会需要，但是听到你说你很幸福的时候，我就不那么想了。”

我们就这样一起生活了很久很久，久到我都记不清有多久了。

某天，他拿出一幅画和一张银行卡，单膝跪在我面前。“这是我买你的第一幅画……”话还没说完，他就有点不好意思了，接着打开了那画。“与其说买，倒不如说是你送给我的。”

我看着画，怎么画的我已经忘了，但是那天有一个带着清香的男人陪着我，阴了一整天的天**然出现了余晖，这两点我还是记得很清楚的。

“这个你没卖啊？还是画得太丑卖不掉？”我开玩笑地对他说。

虽然我咧着嘴，但他却很严肃。“从我看到这幅画时就没想过要卖掉它，我拿到它时就决定要珍藏一辈子。”

“这张卡，是卖其他画的钱……”说到这，他也严肃不起来了，自顾自地笑了起来。“我给你你没要，我就都存起来了，一分没花。”

我逗他:“有多少钱？”他凑到我耳边，声若蝇蚊，“有不少呢！”

我俩都笑了起来，嘻嘻哈哈过后，他又严肃起来，“默默，你愿意嫁给我吗？”

他这是求婚呢！想起我们结婚的时候，他也没求过婚，我就嫁给他了。

“婚礼你不想办，我听你的，但是求婚，我觉得还是必须要有，这次你不能拒绝！”他竟还有这么霸道的一面。

“好，我愿意。”我当然不会拒绝，也许他也知道我不会拒绝的。

“画给你。”他把画放到我手上，又拿起银行卡，“卡……”他故意拖长了声音，我且听着他说。

“卡，就留给宝宝了，你会吃醋吗？”他笑吟吟地摸着我的肚子。

“这张卡留给宝宝，其他的卡都给我。”

我醒来时，一个人躺在宽敞的双人床上，太阳已照进房间许久。我摸摸肚子，已然不记得梦见了什么，只知道耳机挂在耳朵上，枕头湿了一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