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睛,窗外一片漆黑,擦了擦额上的汗,王源走下床,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渐沥沂的雨像是透过窗,滴在他的身上,润湿那已冰冷多年的心。秋风伴雨扑来,他轻咳一声。
床前的女子听到声音睁开眼,看到他站在窗前,道。
余镜音“怎么醒得这么早,你高烧还没退,医生要你多休息,快回来躺好。”
听着那略带稚嫩的口气,病了一个月的王源道。
王源“我休息得够多了。”
似乎听惯了那样的话,有着一张娃娃脸的余镜音上前,强拉他躺回床上道。
余镜音“那也不行,好好躺着,知不知道什么叫静养。”
无奈一笑,他老实躺好,没了睡意的镜音走到窗前关窗,才发现窗外的雨。
王源“下雨了。”
余镜音“下了好久了。”
余镜音“你都醒了好久了,我还傻乎乎地睡,早上想吃什么?我要张妈包小云吞,用鸡汤打底,好不好。”
拿起一旁的报纸。
王源“不用麻烦了,我没什么胃口。”
余镜音“王源不许你再说麻烦,我们是夫妻好不好。”
瞧着她那样子,王源拾起还挂着点滴的手,落在她的发上,声音带着些许无奈道。
王源“别对我这么好,不值得。”
傻傻地露出一口白牙冲着他笑,堂堂余家大小姐,自小傲得用下颚去瞧人的姑娘却毫不在乎。
余镜音“我乐意。”
那口气那表情,让他恍惚回到十年前的冬天,也是这样一句话,也是这样的骄傲,只是如今那个盛气凌人,那个可为他被人泼了脏水也毫不在乎的姑娘,却不在了。
记亿中的脸和眼前这张脸重叠,躺在床上的他只觉得有什么从眼角流过,无声无息落在枕头上,若林奈还在,见他为她落泪,必会随着这些年的老成叹一句,此生都值得了,可她不在了,那是他用他这毕生所求。
用他一生所建立的一切去换都换不来的,值得吗?人生在世有多长,能让他再遇见那么一个人,可伴他历经风雨,又亲手把他交给别人。林奈啊林奈,这些年,你何必那样委屈自己。
镜音离开,他再度沉睡的梦里,恍惚回到十三年前,与林奈相遇的夏天,那天江城如这个清早一样落着浙浙沥沥的小雨,成片的绿色被雨水润得油亮,而他们的日后,如同那场落在午后的雨,整个人生都湿冷得让人发抖。
初见那天,历来讨厌雨天的林奈用书包遮着头,白球鞋踩着地上的积水冲进旧楼的门庭避雨。
以为暑假会来学校自习的只有她,她毫不顾忌地甩着书包上的水,又脱下花色的外套,用力扭动,想要挤出里面的雨水。
王源从楼道走出来的时候,就见一个只穿着背心的露出上身、胸部平坦的女孩,她有着漂亮的小麦色皮肤,一双古灵精怪的大眼睛。
拧不干衣服,她就转着圈地甩,直至身体转到身后,见到那个拿着一瓶可乐,正看着她笑的男孩,被吓到,林奈身体失衡,手里的衣服飞出去,正打在看热闹的他的脸上。
林奈“啊…”
轻轻的一声“啊”,让林奈一惊,她跑到男孩跟前,拿下盖在他头上的外套,就见他用一只手捂住自己的右眼疼得直皱眉。
没想到甩个衣服都能闯祸,她僵了半天才道。
林奈“你没事儿吧?”
眼睛被衣服的拉锁打得结结实实,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当时王源没有绅士一般的说没事儿,然后让她离开。
后来一个人的时候他常想,若那时他让林奈走,或许他们的缘分就仅止于此,往后这些年,他依旧做他的王源,有野心,有抱负,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不会爱上不该爱的人,不会在她离开后那般舍不得。
或许就是命,他不仅遇见了,还爱上了她,还亲手葬送了她。
见有血随着眼泪从他捂着眼睛的指缝间渗出,吓得半死的林奈道。
林奈“怎么办,我不是故意的,我陪你上医院吧。”
一把甩开林奈,来办入学手续却没想到遭此横祸的王源道。
王源“不用。”
说着自己站起来,捂着眼睛,一步步走进雨里。可林奈是谁,那是即便穷,也历来都不肯欠人半分的主儿又怎么能让自己闯下这么大的祸还不了了之,所以那天把上衣系在腰上,背好书包的她,冲进还落着的雨里,拉住他的手臂道。
林奈“我送你去医院。”
王源“不用。”
再度想要甩开她,可手臂却被林奈攥得紧紧的,如何也不肯松开。
那天,强拉着他去医院,挂了最好的眼科大夫。检查后大夫说。
大夫是金属撞击跟睛造成角膜损伤,血则是被拉锁打到的眼角流出的,对眼睛没有大碍,却要避光静养。
做了简单的处理后,医生给王源戴上黑色的眼罩。
原本该无比抱歉的林奈,瞧见犹如海盗一样的他,扑哧就笑了,傻傻的姑娘,笑得前仰后合。她一笑,一直板着脸的王源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也是那天,他们站在医院大厅的窗前等着雨停,林奈细心地看着手里的各种药。似乎相识多年一样,熟识地叫他。
林奈“王源,这是外敷的,一天两次;这是内服的,黄色的药片一天三次,一次一片;白色的一天两次,一次四片。王源,你听见没有。”
被她叫着名字,王源无奈地道。
王源“听见了,敢问您贵姓。”
一个初见的女孩要多大胆子才敢这么嚣张叫他的名字。
林奈“我叫…….就不告诉你,反正咱们也不打算再见。雨停了,我给你打车送你回家。”
那天没留下彼此的电话,林奈只在他上车前反复叮嘱。
林奈“一定要按时吃药。”
后来在一起他才知道,林奈的脾气全随父亲入狱后,一手把她拉扯大的母亲,林奈的父亲是因为贪污入狱的,几万块却因为背黑锅被判了十年。幼时的林奈不相信,心心念念等着离家公干的父亲回来,可他们相识一年后,林奈得到的只是一张纸。
那张来自看守所的通知单上,各种信息和那个拗口的病症后,林奈清楚地看到两个字:死亡。那是她人生第一次接触死,以为会是最后一次,却想不到这种彻底的离别与逝去对她来说仅仅是个开始。
也正是那天,不相信的林奈拿着通知问母亲。本该给林奈一个交代的林母却并未与林奈抱头痛哭,而是厉声呵斥林奈道。
林母“他是死是活怎样,十年你都过来了,把眼泪给我擦干。人活着就得向前看。”
那天陪她回家的王源看到,马路对面的小摊位,她照旧跟着母亲打开豆腐摊的门板,照样帮母亲看顾生意。也是从那时候起,王源知道,林奈那是个有多大的委屈都会表现得若无其事的孩子。
那天车开起来,自家中出事儿,父亲意外离世,他和母亲不得已搬到江城,就没再得到过这样多关怀的王源回头,那个消瘦却始终仰着笑脸的姑娘仍旧站在原地,冲着离开的他摆着手,而她身后,挂着一弯雨后的虹彩。
后来他和镜音订婚,不知道他和林奈关系的镜音拉着韩之信与林奈一起玩真心话大冒险,瓶子指向他,不按常理出牌的镜音道。
余镜音“形容一下我和林奈像是什么?”
那时候韩之信还笑说。
韩之信“完了。看你怎么答。”
他却道
王源“都像太阳,一个是正午骄阳,热烈奔放;一个犹如雨后虹彩,绚烂却冰凉。”
彼时已经长大,见了许多风雨的林奈明白他话里话外的意思,淡淡一笑,一口饮尽一杯酒。
初见之后,他们的缘分却并没像林奈说的止于那个落雨的午后,虽在一个学校念书,他们再见却已经是三个月后,月考大排名的时候了。看了自己还习惯去看看别的第一是何等尊荣的林奈,在高二的榜首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不同于初见,简单的白T恤,照片上的少年眉眼清俊,穿着笔挺的正装,只是右眼却是红的,历来不喜欢排行榜这些没用东西的王源瞧见林奈是在好友韩之信的簇拥下,他拉着王源指着高一月考榜首的照片说。
韩之信“我昨天找你,找不到高二在哪儿,就是这女孩给我指的路,漂不漂亮?比B城那些姑娘强多了,到底还是江南。”
照片上的林奈面色是被夏天的赤阳晒成的小麦色,梳着齐肩
短发的她,消瘦的脸上一双古灵精怪的大眼睛瞪得大大的。
王源“我认识她。”
没想到他能认识。
韩之信“认识?告诉我,叫什么?”
看着榜单上照片下的名字。
王源“她叫林奈。”
从看榜的人群里出来的林奈似乎听到有谁在叫她,回过头的时候,王源与韩之信正准备离开。人群里,她一下就找到了一双眼,阳光明媚的午后,林奈清楚看到了那个已经不用戴海盗眼罩的男孩,才摘了眼罩还不习惯强光的王源却只瞧见一个模糊的看不清眉眼的影子。
那样的再见,一个清晰,一个模糊,似乎也预示了他们看似阳光明媚,却是迷雾重重后的日后。
因为再见,从B城来江城看他的韩之信又喜欢林奈,所以王源请他们吃冰。林奈行事并不扭捏,与他们同去,三个人自初见就很投机,玩到一起,而作为王源表弟的韩之信匆匆来,匆匆走。
他离开,林奈与王源却顺水渠成地走到一起。就如同许多在某一时间相遇,又因为缘分走到一起的男孩女孩一样,他们在爱情上简单明了,喜欢在一起念书,聊乱七八糟的时事,说她霸道的母亲,说他一夜败落的家世。
没来江城之前,王源生活在B城,那里四季分明,就如他一样会顺势而变,而林奈就如B城四季的雨,聪明,灵透,却傻到可以剖开心给自己喜欢的人瞧。
王源第一次见林奈的妈妈是在他高三时,与林奈在一起的第二年。那晚他难得不用晚自习,去找林奈的时候,她正坐在靠窗的座位,支着下巴看着窗外。走过去,失神的林奈都没反应过来,还是他用大手挡住她眼前的光,她才回过神。
林奈“今天怎么这么早。”
王源“晚课取消,我送你回家。”
两个人一起回家的路上,在一起两年的他习惯性地牵住她的手,也是那晚把她送到巷口,王源要走。
林奈“你等下。”
那晚,似乎是天气太好,也似乎林奈的心太调怅,她再度跑到王源的跟前,双手环住他的腰,把他抱得紧紧的。也正是那一抱,被出门倒垃圾的林母看得清清楚楚。林奈父亲入狱后,林母独自带大女儿,她在巷子里开了一家小小的豆腐坊,每日迎来送往,看过太多人,所以她清楚什么人能给林奈幸福,什么人又像一团火吸引着她去,还她的却是一场灰飞烟灭的疼。所以那个晚上,她固执地用油腻腻的手,拉着林奈回家。她气愤地阿斥林奈,为何小小年纪就这么下贱。彼时的林奈,坐在小板凳上,就着昏黄的灯光捡黄豆,直至被母亲骂够。
林奈“那您又怎么会喜欢爸爸?”
那话让小豆腐坊一下就安静了下来,许久林母才道。
林母“你自己选的路,吃多少苦,都活该。”
林奈“我明白。”
她不在乎母亲所说的日后,因为十七岁,在这个最需要关怀的年纪里,她第一次有了可以一起聊劳伦斯,聊披头士的朋友,有了可以在她因为父亲去后,陪他看一夜星星的男人。她自小在母亲的严苛教育下长大,所以那样的温暖她舍不得丢,却也未承想到,她会随着这个男人走尽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