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9寿安堂（一）

明兰并不是一直都是这么消极怠工的，想卫小娘在世时，她也是一个勤劳刻苦的好孩子。

怎么也想不到，明兰的际遇竟然一落千丈，这次她从王氏那搬到盛老太太处时，竟然只有一个比自己更傻的小桃愿意跟她去，其他的丫鬟一听说要跟着去寿安堂，有的不是告病就是请假，再不然就是托家里头来说项，那个妈妈更是早几天就嚷着腰酸背痛不得用了。

盛老太太小桃，你为什么愿意跟着我？

明兰希冀的问。

苏溶月可以……不跟的吗？

沧海桑田，一种落魄潦倒的空虚感迎面而来，明兰拉着小桃的手，灰头土脸的离开，她觉得自己真是太失败了，哎，还是先去看看新住处吧。

寿安堂的正房有五间上房，正中叫明堂，两旁依次过去是梢间和次间，前后还有几间供丫鬟婆子值班居住用的抱厦，这可是典型的古代四合院建筑，明堂有些类似于现代的客厅，梢间和次间是休闲或者睡房，老太太自己睡在左梢间，而珺兰住在左次间，因为中间隔的是黄梨木雕槅扇，所以珺兰住的地方又叫梨花橱，而明兰住在右次间，因为中间隔的是绿檀木雕槅扇，因此明兰住的地方又叫绿檀橱。

昨晚房妈妈刚收拾出来的，摆设很简单朴素，一概用的是冷色调，石青色，鸦青色，藏青色……唯有明兰睡的暖阁用上了上好的桃霏色。

刚安顿好，老太太房里的丫头翠屏就过来传话，说是老太太要见明兰，明兰便跟着过去，看见老太太披着一件玄色八团如意花卉的厚锦褙子，半卧在炕上，炕穿着几上放着一卷经书和几挂檀木数珠，还立着一个小小的嵌金丝勾云形的白玉罄。而旁边坐着一个小女孩，女孩一件桃花色的栀子花卉的厚褙子，正在认真的朝着佛经。

盛老太太看见明兰，招招手让她进来，明兰请过几次安，知道礼数，先行过礼，然后自觉的站在炕旁以45度角立在老太太跟前，抬头等着训示，盛老太太看她一副小大人的拘谨样子，笑着把她拉上炕，温言道:

盛长枫你是我养过的第五个孩子，前头两个都和我没有缘分，唯有珺丫头与我有缘分，不知道你又如何？咱们来说说话，你不必拘着礼，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即使说错了也不打紧。

明兰睁着大大的眼睛，点了点头，她也没打算说谎，因为她深知老太太是一个聪明的人，她那点儿心机真是连提鞋都不够。

盛长枫可从读过书吗？

盛老太太问。

明兰摇摇头，然后小声的说:

盛老太太大姐姐本来要教我《声律启蒙》的，可刚教了头两句，她就被关起来绣嫁妆去了，而刘妈妈看的严，大姐姐溜不出来。

盛老太太眼中闪了闪笑意，又问:

盛长枫那你可会写字？

明兰心里苦笑，于是小小声的说:

盛老太太只会写几个字。

明兰从小在卫小娘身边长大，卫小娘只是一个农家女，嫁给盛紘后，才识的几个字，所以她也不能教明兰读书，更不会教明兰写字。

盛老太太让翠屏端了纸笔上来让明兰写几个瞧瞧，墨是早就研好的，明兰往短短的胳膊上捋了捋袖子，伸出小手掌，微微颤颤的捏住笔，她前一段时间偷偷跟着珺兰学了就好，可只学到了一手烂字和握笔姿势。

她用五根短短的手指‘按、压、钩、顶、抵’，稳稳的掌住了笔，在素笺上写了一个歪歪斜斜的‘人’字，然后又写了几个简单的字，‘之，也，不，已’等等。

老太太一看明兰这手势，先是心里暗暗赞赏，这孩子虽然年纪小，但胳膊手腕却姿势很正，悬腕枕臂，背挺腰直，目光专注，但是因为人小力弱，字就不大雅观了。明兰把记得起来的二三笔画都写完了，最后又写了横七竖八的墨团团，老太太凑进去仔细辨认，竟然是个笔画复杂的‘盛’字。

盛长枫是谁教你写字的？

老太太问，她记得卫小娘根本就不识字。

明兰写的满头大汗，用小手背揩了揩额头道:

盛老太太是七妹妹教我握笔的姿势，五姐姐，她教我描红来着。

盛老太太笑出了声来:

盛长枫教你描红？我看是她怕写字，才教你描红的，她才好去淘气吧。

明兰红了脸，不说话，心想老太太真是厉害。

盛长枫这个‘盛’字又是谁教你的？我记得描红贴上根本就没有这个字罢了。

老太太指着那个辨认不清的墨团问。

明兰想了想，然后看了看在一旁认真抄佛经的珺兰说:

盛老太太这个‘盛’字是七妹妹教我的，她告诉我，说这个字作为盛家的姑娘，必须的会写这个‘盛’字。七妹妹还说这个字家里到处都有，灯笼上，封贴上，嗯……还有大姐姐的嫁妆箱子上也有。

盛老太太满意的摸了摸明兰的小脸，一模之下立刻就皱了眉头，这个年纪的小孩子但凡能吃饱，都是脸颊胖乎乎的，可明兰的小脸上却拧不出一把肉来，于是板着脸道:

盛长枫以后在我这儿，你可得好好吃饭吃药，可不许浑赖。你看你七妹妹虽然身体孱弱，可脸颊却胖乎乎的。

明兰觉得必须为自己辩解一下，小声的说:

盛老太太我在吃的，也从来不剩饭，可就是不长肉。

盛老太太目光温暖，却还是板着脸:

盛长枫我听说你经常吐药。

明兰觉得自己很冤枉，揉捏着自己的衣角轻声分辨:

盛老太太我也不想吐的，可是肚子不听我的话，我也没有办法呀，这个……吐过的人都应该知道！

珺兰听了也点了点头说:

盛漪兰（赵琬琰）黎是啊！祖母，这吐药还真不是自己说了算。

老太太目光中笑意更盛，拉开明兰得意小手帮她把衣角抻平，平静道:

盛长枫我看不但你的肚子不听你的话，怕就是连你的丫鬟也不听你的话罢了;挺顺眼这回只有一个小丫头跟着你来了？

这时珺兰放下毛笔，然后说道:

盛漪兰（赵琬琰）黎是啊，看来小桃那个丫头不错，竟然自愿跟着你来。

盛老太太很久没有笑过了，今日接二连三的动了笑意，不由得调侃起来，没想到面前这个瘦弱的小人儿竟然一本正经的回答:

盛老太太我听大姐姐说过，水往低处流，人却是要往高出走的，不论我去哪儿，也没什么人都愿意跟着我的。

盛长枫那你又为什么愿意来？我吃素，这里可没有肉可吃。

老太太问。

盛老太太不吃肉不打紧，只要能够安心吃饭就好。而且我喜欢和七妹妹在一起，所以不管吃不吃肉，我都愿意来。

明兰大摇其头。

童音稚稚，余意怅然，老太太看着小女孩一会儿，然后也摇起头来，搂着明兰叹气道:

盛长枫都只剩下一把骨头了，还是吃肉吧。

其实老太太心里的话是，这两个丫头都是一样。

盛老太太给明兰指了个新的老妈子，姓崔，团团的圆脸，话不多，看着却很和气，抱着明兰的时候十分温柔；老太太看小桃和明兰主仆俩一个比一个傻，又将身边的一个小丫头丹橘给了明兰。丹橘一来，小桃立刻被比的自惭形秽，她不过比明兰大了一岁，却稳重细心，把明兰的生活照顾的周周到到。小桃是外头买来的，丹橘却是家生子，她的老子娘都在外头管庄子田地的，因家里孩子多，爹娘看不过来，所以小小年纪就进府了，后被房妈妈看中，挑来寿安堂伺候。

盛老太太出身侯府，虽然生活简朴，但是规律却很严，一言一行都有定法，这里的小丫鬟婆子自然瞧着比别处老实些，明兰虽然年纪小，自然不会做淘气顽皮之态，崔妈妈刚接手就对房妈妈说六姑娘性情敦厚好伺候。

晚上睡觉前，丹橘早用汤婆子把被窝烘暖了，明兰让崔妈妈换好了亵衣，抱着直接滑进了暖洋洋的被窝，然后轻轻拍着哄着睡觉，夜里口渴了或是想方便了，明兰叫一声便有人来服侍。第二天早上明兰一睁开眼，温热的巾子已经备好，暖笼里捂着一盏温温的金丝红枣茶，先用巾子略敷了敷额头和脸颊，待醒醒神后，崔妈妈又搂着迷迷糊糊的明兰喝下后，再给她洗漱净面穿衣梳头，小丹橘就在一旁服侍衣带扣子着袜穿鞋，再出去给盛老太太请安。

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自然妥帖，丝毫没有生硬之处，小桃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一点也插不上手，明兰直到站在老太太炕前要行礼时都还没回过神来，直觉胃里暖洋洋的，身上也穿的厚实，大冬天早起一点也不难受。

老天菩萨，明兰第一次享受了这种一根手指头都不用动的尊荣，腐败啊，堕落啊，明兰很喜欢现在的生活。

盛漪兰（赵琬琰）黎六姐姐，你怎么了？怎么老是唉声叹气的？是丫鬟婆子们不尽心吗？

珺兰一边抄佛经，一边问道。

盛老太太小七，你不要担心，我只是有些不习惯而已。

明兰回答，明兰看了看又说:

盛老太太小七，你的字写的真好。哪像我什么也不知道，就连字也写的歪歪斜斜的。

珺兰听了笑了笑说:

盛漪兰（赵琬琰）黎六姐姐，你以后也会与我一样。至于读书识字，有我和祖母教你。而字吧，那只能看你的勤奋了。好了，不说了，我们一起去祖母那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