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纮朝着盛老太太行了个礼,正欲转身离去时,盛老太太又道:
盛老太太你去瞧瞧囡囡吧,自从卫小娘不幸离世后,她几乎每晚都会梦魇,短短数日便消瘦了许多,整个人又变得病歪歪的了。
盛七姑娘盛漪兰,自幼便养于盛老太太膝下,因是早产出生,长年体弱多病,足不出户。
前几日,天气渐渐暖和了,盛漪兰的病也好了许多,见天气晴好,她便带着丫鬟仆妇一同逛园子,没想到却遇到了与她同父异母的姐姐六姑娘明兰。
明兰急急忙忙的模样,引起了漪兰的好奇心,她开口询问明兰,这才得知原来是卫小娘快生孩子了,但盛纮、大娘子和盛老太太都不在家,一切事宜由林小娘保持,这林小娘心胸狭窄,怕卫小娘生下儿子后,她不再独享盛纮宠爱,便从中作梗,想要活活逼死卫小娘。
明兰只比漪兰大一岁,深知求林噙霜是行不通的,便想着到西侧院找盛老太太主持公道,却没想到盛老太太上山拜佛去了,盛纮和王若弗也不在家,明兰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但却别无他法。正当她心急如焚之时,遇到了正在逛园子的盛漪兰。
盛漪兰虽然体弱多病,但对于家中的情况她一清二楚,听到卫小娘难产,马上便遣身边的瞿妈妈出府请大夫,而她则跟着明兰去了卫小娘院里,听着声嘶力竭的呼痛声,漪兰心急如焚,可却无可奈何,因为她根本就救不了卫小娘,只能眼巴巴等在产房外,祈祷上天能够保佑卫小娘平安无虞。
等瞿妈妈将大夫请来时,卫小娘已经昏迷过去,大夫替她扎针之后,漪兰和明兰进了屋,看着卫小娘虚弱地躺在床上,明兰哭着跑过去拉着她的手,而漪兰则是站在一旁悄然抹泪,最终卫小娘还是去了,连带着肚里的孩子也跟着去了,听着明兰声嘶力竭的哭声,漪兰两眼一黑就昏倒了。
这些天,漪兰浑浑噩噩的躺在床上,一闭眼便是卫小娘临死之前的模样,或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致使她每晚睡觉都会梦魇,请了好几个大夫都无济于事,瞧着日渐消瘦的漪兰,盛老太太心疼极了,心里愈发的不喜欢林噙霜,连带着拎不清的盛纮。
盛漪兰住在寿安堂里,寿安堂的正房有五间上房,正中的叫明堂,两旁依次过去是梢间和次间,前后还有几间供丫鬟婆子值班居住用的抱厦,这是典型的古代四合院建筑,明堂有些类似现代的客厅,梢间和次间是休闲间或睡房,盛老太太自己睡在左梢间,把盛漪兰安顿在右梢间,因为用碧色的纱糊的,所以间碧纱橱。
翠袖姑娘,该喝药了。
当翠袖又端着黑黝黝的药汁来了,盛漪兰顿时浑身紧绷,她现在已经害怕了翠袖,一日三次的喊:姑娘,该吃药了。
每喊一次就想起“武大郎”,有一种喝了就再也醒不过来的感觉。
见她又要装睡躲避喝药,翠袖放下药碗,笑眯眯的上前劝说道:
翠袖姑娘,你要再睡,府医就会认为您没好妥当,还要继续吃药。
盛漪兰睁开眼皮,默默的翻了个白眼,
盛漪兰(小)府医都不清楚我是什么病,做什么还要开方子,就不喝。
正说着门外有请安的声音响起,转眼一个身形匀称修长,面容俊朗的中年人走了进来。
盛纮囡囡,是不是又想耍赖不吃药?
囡囡是盛漪兰的乳名儿,盛府长辈都喜欢唤她囡囡,而哥哥姐姐们则喜欢唤她小七。
来人正是盛漪兰的父亲,盛纮。
盛漪兰(小)爹爹,您看我现在多好啊,不吃药了好不好?
盛纮见漪兰果真耍赖,无奈的摇了摇头,
盛纮爹爹给你买了绿豆糕,喝完药就给你甜甜嘴,这可是最后一碗药了,你要乖。
盛纮慢慢走过来,笑眯眯的弯下腰,将药碗凑到了盛漪兰鼻子前面。
一股刺鼻的味道传入鼻腔,差点把盛漪兰给送走了。
盛漪兰捏住鼻子,抬起头来,
盛漪兰(小)爹爹,您你说真的?
盛纮真真的,保证比金子还真。
盛纮笑得越发甜了,盛漪兰总觉得这笑有些不含好意。
盛漪兰(小)爹爹,咱们拉勾勾,拉了勾勾就不能反悔了哦。
盛纮好,拉勾!
盛纮好笑地伸出小拇指,勾住了盛漪兰的小拇指。
盛纮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是小笨蛋。
盛漪兰(小)太好了,爹爹跟囡囡拉勾勾了,囡囡以后再也不用吃药了。
盛漪兰高兴地拍着小手。
盛漪兰(小)好苦呀!
盛漪兰的脸皱成了包子样。
翠袖姑娘,赶紧吃块绿豆糕。
翠袖从碟子里拿出一块绿豆糕送了过去。
拿起一块塞进嘴里,狠狠嚼了几下,香甜的味道充斥在整个口腔,味蕾得到了最大的满足,盛漪兰不禁眯起了眼睛。
盛纮囡囡,你好好休息,爹爹先走了,过两日再来看你。别累着身子了啊,哪里不舒服就赶紧唤大夫啊。
盛漪兰(小)好,劳烦爹爹担心了。
盛漪兰温和的笑着目送他离开,盛纮看着她苍白的脸颊,不禁心疼地皱了皱眉,心里对林噙霜充满了埋怨。
盛府东侧院莲花池旁,此时天日将晚,屋内闷热,院里倒凉风习习,几个小丫鬟正在院里嗑瓜子闲聊天,也没留半个人在房间里伺候,盛明兰一个人躺在里屋的榉(jǔ)木造的架子床上,半死不活的发呆。
盛明兰把肉团一样的小身体埋在靠枕堆里,短小的四肢张成大字形,神情呆滞,萎靡不振,自从卫小娘一尸两命之后,明兰一直处于这种游魂状态。偌大的盛府唯有这个院子最简朴,房间当中放着一个如意圆桌,虽然看不出那是什么木料,不过光泽很好,亮堂堂的显然是好货,墙边靠着一个雕花的木质顶柜,上面的花纹依稀是八仙过海的样,还有几个矮几圆墩方凳什么的。
明兰觉得有些口干,光着脚丫下了床,南方人习惯用木板铺地,所以光脚丫踩在地板上也不觉得冷,来到如意圆桌前,看见桌下面放着一个小杌和一个略高于小杌的圆凳,她踩上小杌,再爬上圆凳,稳稳当当的够着桌,拖过一个沉甸甸的茶壶,对着壶嘴就咕嘟咕嘟的喝了起来。
喝完后,顺着刚才的顺序又爬回床上,忽然觉得口颊留香,盛明兰脑袋钝钝的反应过来,哦,今天不是白开水了,变成茶水了,似乎还是好茶。
前些日子明兰也是睡到口干,自己爬着去喝茶,忽然门外进来了几个人,领头的房妈妈看见她爬桌喝水的模样,好像被雷劈了的震惊状,似乎深受打击,当场就把院里的丫鬟发落了一顿,对着她好一顿安抚。
自从房妈妈走后,那些丫鬟仆妇也不再偷奸耍滑,立刻改善了服务,在桌上放着些点心吃食,茶壶内蓄着茶水,昨天还放了一盆新鲜沾水的葡萄,更为贴心的是,丫鬟仆妇们按照盛明兰的身高体型,放了几把高低不一凳墩,刚好形成阶梯状,好方便她爬上爬下,——明兰十分感动。
屋外的院里传来阵阵说话声,盛明兰不用竖起耳朵,也能听的清清楚楚。最近这段日子里,盛府里风起云涌,这个冷清小院里的丫鬟们抖擞精神,将八卦事业开展的如火如荼。
万能人物(丫鬟甲)今儿早上我听主君跟前的冬荣说,前儿个上头的明旨下来,咱们主君这回升了个知州,月底便要去登州赴任了,这几天林小娘那里忙的乱哄哄的,急着要把些铺子折成现,到时候好一并带走呢。
丫鬟甲说。
万能人物(丫鬟乙)我的乖乖,你们说这些年来,林小娘到底有多少家底呀?我瞧着她素日比大娘子还阔气,都说她是大家小姐出身,因是仰慕我家主君,才委屈自个儿做了小的,看来此话不假。
丫鬟乙很兴奋的说。
万能人物(丫鬟丙) 呸!你听那起捧红踩低的胡扯!我娘早对我说了,那林小娘不过是个破落官宦家的孤女罢了,当初刚来咱们盛府的时候,身边只带着一个小丫头和一个老妈妈,箱笼包袱加起来统共也不过五六个,身上穿的还没府里一二等的丫头好,哪来什么家底?
丫鬟丙有些气愤。
万能人物(丫鬟丁) 呀,那林小娘现如今可阔气了,主君这么偏爱她,难怪大娘子总也不顺气,连带着枫哥儿和墨姐儿主君都有些偏爱的;这林小娘真有能耐。
丫鬟丁语带羡慕。
丫鬟戊接上:
万能人物(丫鬟戊)那是自然,不然怎么哄的主君这么喜欢她,连大娘子的脸面和府里的规矩都不顾了,老太太心里虽不高兴,却也懒得管,她肚皮又争气,儿女双全,自然腰杆硬;哎,眼瞧着咱们这院是不行了,卫小娘在时还好,主君还时常来,这会儿卫小娘一去,立时便冷冷清清的,也不知我们姐妹几个会到哪里安置,要是能去林小娘那头就好了,都说那儿的姐姐吃的穿的还有月钱都比旁处要好。
万能人物(丫鬟丙)小蹄子,你想得美,我告诉你,林小娘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主儿。
盛明兰听出又是丫鬟丙的声音,她冷笑着说道:
万能人物(丫鬟丙)当初她刚进门时还好,待生下枫哥儿后,便不着痕迹的把几个有资历的丫鬟婆子都慢慢的贬了出去,我娘,还有赖大娘,还有翠喜的姐姐和老娘,你道是为什么?还不是因为这些人当初见过她落魄寒酸样儿的!
万能人物(丫鬟戊) 呀!姐姐说的是真的么?这林小娘这般厉害。
想要调职的丫鬟戊很是吃惊。
万能人物(丫鬟丙) 我要是瞎说,叫我烂舌根!
丫鬟丙恨恨的说道。
万能人物(丫鬟丙)现今倒好,有身份的妈妈不会说,会说的都贬出府去了,府里竟没有人说她的过去,只有那些个得了她好处的黑心鬼,四处说她的好话,什么琴棋书画无一不通,什么歌词诗赋样样皆精,心底厚道啦,秉性淳厚啦,我呸!真正厚道淳厚的那个刚刚死了,就是我们顶顶老实的卫小娘!
万能人物(丫鬟己) 崔姐姐,你小声点儿,被听见你可落不着好!
丫鬟己好心提醒。
万能人物(丫鬟丙)哼!我怕什么?我是早配了人的,且我娘是老太太跟前的,早就出了府在庄子里的,前日里我老子娘已向老太太讨了恩典,这次主君升迁去登州,我就不跟着去了,在庄子里帮着做些活,到时候再也不用见这些糟心事儿了。
原来丫鬟丙已经找好了退路,难怪这么不忌惮,盛明兰想着。
万能人物(丫鬟甲) 咳,要不是这次卫小娘的事,谁知道林小娘的心这么狠,瞧她说话那么斯文有礼,待人又和气,谁想得到呀;我们卫小娘刚死,她就把小蝶姐姐几个都给撵走了,连我们姑娘的奶妈都一并给遣了,只留下咱们这几个什么也不懂的三等丫头……
丫鬟甲越说越低声。
万能人物(丫鬟丙) 她们几个是卫小娘最得力的,素日也与卫小娘极要好,自是要撵走的,不然到时候主君问起来,查出个什么端倪可怎么办?
丫鬟丙说。
万能人物(丫鬟乙) 什么端倪?你又瞎扯什么?
丫鬟乙轻声。
丫鬟丙沉声说:
万能人物(丫鬟丙)哼!我们虽是三等丫鬟,但也不是瞎子,那日卫小娘临盆的时候,明明寅时一刻就叫疼了,小蝶姐姐急着去林小娘那里求给叫个稳婆,可那稳婆为什么拖到快巳时才来,家中的婆子里也有不少懂接生的,怎么偏那么巧,那几天都放了假,待到卫小娘熬不住的时候,小蝶姐姐急着要净布要开水,怎么咱们几个不是被唤去叫人,就是被差遣着跑腿了?要紧的时候,院子里竟没一个人好使唤。要知道,主君和大娘子是早几日就出了门的,西院的老太太也上山拜佛去了,留下病歪歪的七姑娘在府里养病,府里一干大小事情都是林小娘说了算,你说有什么端倪?老天有眼,幸好七姑娘生性善良,听闻卫小娘临盆,便遣人去请了主君回来,又叫来了大夫,主君这才早了几日回府,刚刚看见卫小娘咽下最后一口气,问了小蝶姐姐几句,立时发了火;要是再晚几日回,怕是早被林小娘收拾的干干净净,什么也查不出来了!七姑娘也被吓得大病一场,现在还躺在床上喝药了,虽在病中,却时时都关心着六姑娘,还遣了瞿妈妈送来好些东西,七姑娘才是这府里真正纯善之人,她那里倒是个好去处。
此话说完,院子里一片安静,只有几声长长的嗟叹,盛明兰轻轻吐了口气,换了个姿势,等着听下半场,过了一会儿,有一个丫鬟说:
万能人物可这十几日,我也没瞧见主君发作?只不过住到书房里去了,林小娘也还是好端端的,主君心中,林小娘自是比卫小娘重的。
丫鬟丙短短冷笑几声,不再说话。
万能人物(丫鬟丁)要我说呀,林小娘也是,何必与卫小娘争呢?卫小娘如何比得上她?就像萍小娘和香小娘那样,不搭理就是了。
丫鬟丁叹着气说。
万能人物(丫鬟己)这你就不知道了,萍小娘和香小娘如何比得我们卫小娘,卫小娘虽不懂什么诗呀画呀,但也不是什么低三下四的丫头,是正正经经抬进门来的,更何况我们卫小娘生的极好,又年轻体贴,自打进门后,主君也多有宠爱,原已生了个姑娘,要是再生个哥儿,也不见得比林小娘差,可惜了……
丫鬟己一副过来人的口气。
万能人物(丫鬟丙) 说的就是,听说那是个极俊的哥儿,眉眼生的和主君是一模一样;真是可怜,竟生生闷死在娘胎里,唉……伤天害理呀。
丫鬟丙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
万能人物(丫鬟丙)就算事情查出来又怎样?主君难不成会让林小娘抵命不成,看在枫哥儿和墨姐儿的面子上,也不能怎么样,不过拿几个下人出气罢了。
院子里又是一阵安静,盛明兰点头,觉得丫鬟丙很有颜眼色,一语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