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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宅的女人

旧宅的女人

不经意险殇划痕的、被初晨的露水侵蚀生锈的黄色推土机,还在被安排好的轨道上轧出一道道不规则的车辙,这里,尘土像是被装在透明气球里的空气,气球被不经意爆破,便肆无忌惮的张牙舞爪的咆哮了起来,作为尘土,它们从不在乎自己的肉体或精神上的归属,只是不经大脑的奔跑着,或是顽皮的藏入行人的头发里,抑或不怀好意的揉进路人的眼睛里,催着路人流出莫名的眼泪。

傍晚来了,推土机仍在运转着,一盏盏在拇指拨弄下点亮的夜明灯发出不谙世事的光泽。工地的工人们由白班换为了了夜班,工作伊始,一个个精神矍铄,或是在中间操纵着机器,或是跑到南边扛起了铁锹,卷起了裤腿和衣袖,他们总是为了在富人眼里不堪入目的那些工资做好了担惊受怕的准备。

天线杆在晚风的抚慰下轻轻地交谈着,夜里归家的麻雀用力的拍打着翅膀,五米外的甬路上已无人烟,只有工头在那里站着。在没有动工之前,这里安静的犹如被核桃壳保护着的核桃仁,它睡着,蜷缩着,也在做着梦。

第二天,早上六点整,煎蛋和牛奶共舞的味道正在充盈着整个刚刚苏醒的城市。然而,城市苏醒了,旧宅却永远的沉睡了,在推土机无情的倾轧下重重的倒了下来,“尸体”也被人连根移走,只留下了成长了100年的被曾经住在这里的人所熟悉的味道。

我自一出生便归属了这里,在我5岁的时候,旧宅中央的大槐树已经50多岁,每到春天,它便会用自己整个冬天积蓄的力气、抽出属于春天的醉人心脾的浅绿。我们5个小孩,在它的庇佑下天真无邪的玩耍,跳房子跳累了就玩起捉迷藏,被捉到的馨子大哭起来,于是便会玩她最最喜欢的跳绳。馨子是个永远扎着两个麻花小辫的女孩,每当我们小孩夸奖她的辫子扎的好看时,她总会自豪的似乎故意放大声音的说“这是我妈妈给我扎的!”她的妈妈就是院子里嗓门最大的赵大妈,也是我们院里唯一的寡妇。

我十岁上才知道,馨子是赵大妈路上捡来的,当时她面无血色的被裹在一个白色小袄里,她留着眼泪但是并没有发出哭声,也许是在无力的谴责者自己的父母和安静的等待着死亡。当时赵大妈和赵大伯正背着自己的儿子小军从医院回来,眼尖的赵大妈远远地望到了这个白色包裹,便抱着儿子毫不犹豫的跑了过来,她看到的是一张没有温度的脸,于是一边用自己的脸紧紧地贴着婴儿一边跑到赵大伯面前,紧着要返回医院。赵大伯见婴儿已经不成样子了,便执意不肯,不会骑自行车的赵大妈便用她那微胖的身体、迈着忐忑不安的步子,丢下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喘着大气跑到了医院,在婴儿被护士和医生送进急诊室的一刹那,赵大妈累的晕了过去,但手里还紧紧的攥着婴儿掉下的浅白色小袄。

赵大妈醒来时,婴儿已经躺在了赵大妈的枕边,大口的呼吸着氧气,两只眼睛圆乎乎的盯着赵大妈,赵大妈用左手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孩子的额头,用少见的温柔看着馨子恢复血色的小脸,于是舒心的笑了起来,也许是看到了赵大妈脸上深深的皱纹,馨子却哇哇的大哭了起来,逗得病房的护士和医生前仰后合,这一天,整个医院是暖红色的,是充满笑声的,是充满爱的。

醒来后的赵大妈并没有等来赵大伯来接她回家,于是,她用自己微胖的身子紧紧的抱着馨子一路走回了家。赵大妈家境一般,有个多病的儿子使得本已贫苦的家庭担如巨石,所以馨子的到来,并没有给赵大妈的婆婆和赵大叔带了丝毫欣喜,相反,更多的是鄙夷和排斥。日子在馨子到来后确实发生了变化,但家里并没有增添更多的欢声笑语,相反,吵嘴声、责备声每天都会传入紧紧抱着馨子的赵大妈的耳朵里,然而,谁也没想到,这种责备声有一天会变成谩骂声和驱赶。在馨子来到这里的第3天,赵大伯出了远门,就在回来的路上、在离家17里的地方出了车祸,他的摩托车几乎被货车推到了沟里,赵大伯被撞出了5米远后抽搐了几下,便不省人事、永远的离开了这个世界。赵大妈听到消息后跟所有普通女人一样哇哇大哭了起来,泪水模糊了她的眼睛,沾湿了她的凌乱的头发,她挣扎着走了几步,仿佛失去了知觉,左脚把右脚一拌,便倒在了自家的大门口。

赵大伯的死对赵大妈打击很大,她曾经一遍一遍的擦着赵大伯的照片,一遍遍的在半夜惊醒,一遍遍的在赵大伯的坟前徘徊。而然,也是由于赵大伯的死,赵大妈被婆婆无情的赶出了家门,因为婆婆一口咬定,赵大伯的死是因为赵大妈抱回了馨子才把赵大叔克死的。本已经伤痛至极的赵大妈已经没有力气跟婆婆争辩半句话,于是,在几乎哭的虚脱的情况下,赵大妈默默不舍得亲了亲自己的亲生儿子,便抱着正在哇哇大哭的馨子一路走出了原来的家门,从此也再也没有允许进入过。

就这样,赵大妈搬进了我们的院子,就这样,一个微胖的中年妇女带着不满一岁的馨子成为了我们院子新的成员。那一天,45岁的大槐树正奔放的开着大朵大朵的槐树花,白色的花瓣在微风的亲吻下,划着优美的弧线露在了馨子稚嫩的小脸上,馨子大声的笑着,引来了墙头嬉闹的燕子,父母和张叔叔一家、王叔叔一家也闻声笑着迎了出来,大家用一张张会心的微笑重新铸就了赵大妈的温暖,妈妈和张婶索利的和赵大妈一起收拾屋子,爸爸和张叔叔王叔叔一起帮赵大妈抬东西,修理屋顶,大家都热心的欢迎赵大妈的到来,都想给受过磨难的赵大妈和馨子一个温馨的新环境。

从此,赵大妈一个女人一边工作一边撑起了抚养馨子长大成人的重任,她做过保姆,做过清洁工,做过厨师,卖过豆腐。为了能挣钱养活馨子,在馨子小的时候,她不得不把馨子整天背在身上,只是这样她的肩膀更累了,要更疼了,每天晚上回到家中,还要哄着馨子入睡后自己才能沉沉的躺在窄窄的床上。就这样,馨子慢慢的长到了8岁,然而,赵大妈却像已经过了15年,苍老和疲倦过早的刻画在了赵大妈没有了光泽、却被皱纹爬满的脸上。然而,赵大妈攒够了让馨子上小学的钱,在馨子上学报名的那一天,赵大妈从床底下掏出了缺了一角的纸箱子,拿出了自己攒出的零零散散的钱,她拿出了二十张十块的,幸福的交给了办理入学手续的老师,并且幸福看着馨子在挥手过后走进了用铁栏杆圈起的学校大门。

馨子快乐的学习着,她还拥有百灵鸟一样的嗓子,每天傍晚,她都会把从学校学到的歌曲唱给院里的大人小孩听,我们都说,馨子长大后要当一名歌唱家,每次说到这里,馨子也会害羞的跑到赵大妈的怀里纯真的说,她将来会用自己的歌声挣好多好多钱,再也不让妈妈吃苦受累,我们几个小孩每到这时候便会一边跑一边大声逗她“馨子是小财迷、小财迷”,而她也会嬉笑着追赶着我们,引得大人们一片片欢声笑语。其实,现在想想,馨子自小就比我们懂事,她每次看到赵大妈咳嗽都会急急地跑去厨房倒水给赵大妈喝,每天都会放学后坐在大门口一边读书一边等着赵大妈卖豆腐回来,每年赵大妈的生日她都会唱一首满怀亲情的歌曲给赵大妈听,她对母亲的也使得我们更加的喜欢她,喜欢和她一起玩,喜欢和她一起读书,喜欢和她一起帮赵大妈卖豆腐。

馨子曾经告诉我说,她最最喜欢的事,就是在夏天的夜晚在洒满枝叶的大槐树下陪着妈妈看星星,妈妈会给她讲好多从来都没有听过的故事,自己也会唱好多妈妈从来没有听过的歌给她听,馨子还会缠着妈妈讲讲今天卖豆腐遇到了那些好玩的故事,妈妈也会让馨子讲讲学习中遇到的新的知识。馨子说,她的妈妈最希望的是将来她能考上一所好的学校,将来能找到一份好的工作,所以她的妈妈总是全院里最早起床的人,也是全院里最晚回家的人,馨子说,她能感受的到妈妈对自己的爱,于是她总是学校班级里最勤奋的孩子,家里最懂事的孩子。记得那次我打着盹听着她对我说完这些话,自己便迫不及待的回到了家里,关门的一刹那我望到了她,她仍然看着星星发呆,好像陷入了自己对回报妈妈的爱的幻想里,我现在终于理解了她当时的感受,理解了一个10岁的小女孩对妈妈的爱。

就在赵大妈和馨子终于稳定下来的第11个年头,就在一切照旧的某个傍晚,就在孩子放学时你追我赶的街头,一抹红从馨子的鼻孔里流了出来,馨子用手将这抹红往左脸一擦,脑袋的氧气似乎被谁一下子抽干,于是,便重重地倒在了距离学校门口的第十个井盖旁。

和馨子一起回家的洋洋找到了正在卖豆腐的赵大妈,那时,赵大妈的眼神犹如她正在买的豆腐一样凝固了起来,在她的眼睛里,是对上天的愤怒,是对命运的诅咒,是对生活的嘲笑。她没有意识的跟着洋洋跑着,眼泪被速度拉成了直线,她并没有哭出声音,似乎哪一种悲恸哽咽了她的嗓子和她的一切,她只是跑着,没来得及擦干被豆腐浸湿的双手,也没来得及估计路人的眼光,她只是跑着,被悲痛驱赶着,被眼泪鞭策着,被馨子呼唤着。

然而,赵大妈并不是在离学校的第十个井盖旁边看到馨子,而是在十一年前馨子第一次见到赵大妈的那个医院的手术房。后来,赵大妈终于找到了馨子被亲生父母遗弃的原因,原来馨子患有先天性败血病。在馨子醒来后,赵大妈当做没事似的跟馨子聊天、听馨子唱歌、给馨子讲故事。晚上,赵大妈悄悄回到了家里,又重新拿出了藏在床底下的11年积攒下来的5万块钱。第二天晚上,她没有跟我们告别,偷偷的收拾了自己的东西,锁上了自己的房间,然后走到每户的门口,含着眼泪理了理自己散乱的头发,轻轻地在每家的屋门口放上了一块她在前半夜特意为陪伴她和馨子11年的邻居做好的豆腐,之后在眼泪落下来的一刹那转过身,走出了大门,回到医院,带着馨子去了一个可以看好馨子的病的我们永远也不知道的地方。

就这样,多少年过去了,院里的大槐树经过了多少年的发芽和叶落,大门口的脚底石经过了多少次的雨雪和风霜,赵大妈的家门在邻居重新粉刷后油漆又剥落了几个秋夏,可是,我们再也没有见过赵大妈做豆腐的忙碌的身影,也再也没有听到过馨子天籁般的歌声。夏天,星河依旧,星云百转千回,盈雾聚了又散,虚无缥缈,清风吹来,爬墙虎不愿意醒来似的动动身体,院里一声鸟鸣惊动了被白云缭绕的弯月,顺着星河的方向,躲进了云朵的怀里。这也是我最后一次在旧宅的院子里一边想着赵大妈和馨子一边看着星河的回眸。过了一年,在一个秋天,在那个金色爬墙虎爬满院子的秋日,我们搬出了旧宅,离开了这个陪伴我们12年的地方。那天傍晚,卡车撵着碎石载着家具缓缓地离开,那天,院子里的水龙头被荒草漫过了头帘,那天,赵大妈的门依旧是紧紧地锁着,就像赵大妈的一生,上天并没有给她多少眷顾,只是将她紧紧的锁着,锁在忙碌里,锁在劳累里,但是也锁在与馨子的幸福里。

踩着记忆,旧宅已被夷为平地了,就连活了50多年的大槐树也被无情的拔起,留下的只有被粉碎了的土地和被粉碎了的记忆。路上行人依旧迈着习惯性的步子,赶赴着一场宴会或劳动现场,残留的玻璃渣子却反射出了一整个让人追摸不透的世界,这个世界是彩色的也是灰白的,就像小孩子玩的一次性泡泡糖,放在嘴里之前,你会被它那五颜六色的光泽所吸引,但是,一旦放入嘴里,色彩立刻幻化为黑白,你会月嚼越没味,直到你明白过来,轻轻地将其吐了出来,才体会到生活的真谛。

尘土夹杂着散乱的光线慢慢的平静了下来,施工工人的脚印慢慢的被吹的不见了踪影,这时候,又有孩子跑来这里玩耍,他们在收集树根,收集奇形怪状的石子,睡着口哨,轰赶停下来歇息的麻雀和燕子。夜晚到了,大槐树的魂发出了淡淡的叹息,星光洒了下来,用自己的光线亲昵着大槐树,同时也传达了大槐树和我们对赵大娘和馨子的思念。我们知道,她们这时肯定也在一起看着这同一片星光,一起回忆着大槐树,一起回忆着我们的旧宅,回忆着和我们在一起的日子。亲爱的大槐树啊,如果,你真的有魂魄的话,请带去我们对赵大妈和馨子的思念和祝福,同时也捎来她们健康平安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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