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故事的老妇人又用筷子敲了几下瓦片,全场顿时肃静。
故事继续,“两件木雕羞怯得谁也不敢先开口表达,自己对对方的倾慕之情。其实男木雕每天都在为自己打气,男孩子要先开口。而女木雕也每天都在期盼,期盼对面的那位会向她说出她自己想说的话。
直到有一天,樵夫将木雕女孩放进了一个漂亮的木盒子里,一天,两天……等呀等,木雕男孩足足等了十天,还是不见樵夫把木雕女孩带回来。
他懊悔不已,一切希望因她的离开而破灭,他最想告诉她的话再也没有机会说出口了。木雕男孩在万念俱灰之下,最终裂成了两半。
故事听完,田真的视线里——屋脊上,一个背着弓箭的银发少女身影闪过。他瞬间想起了一个名字,冰玉!
凭借与树木交流的本领,田真满怀激动地朝着指引的方向追去。
经过曲折的道路,他忽见远处树影斑驳处,一个白头发的人曲着一条腿靠坐在树干旁。
因那人手上一张醒目的弓,田真不禁惊喜失声大喊:“冰玉——”连喊了几声后,那人影依旧没有任何动静,只是看见一根被叼在嘴里的草茎在随风摇曳。
难道是看错了,不是她?那人的头发上没有修饰的物品,或许只是个老人?
即便还未确定,一种凉飕飕的感觉已经油然而生,似在提醒他的确看错了,哪有这么幸运在异地他乡重遇故人。
田真揉了揉眼睛,想再仔细看去,毕竟冰玉也喜欢学她祖父嘴里叼着寒芒,以那样的姿势坐在树下歇息。
听到簌簌几声,一睁眼,过分清晰地出现在眼前的身影把他吓了一跳。
来去能够做到几乎悄无声息,立定又能够如此镇静的女孩,他也只认识一人,那就是安冰玉。正是此刻距他两步之外,眨巴着好奇目光盯着他看的女孩。
背后垂着两条不长的麻花辫的银发女孩,额前的短发被修剪得疏密有致,依旧是一身利落的箭袖衣打扮。就算记不清那张脸,他也绝不会忘记那双闪着清澈的光,却让他感到无所适从的黑眸。
面前女孩的模样与四年来他一直担心不已、惦记在心的那个小妹妹,外貌上没多大变化。只是她头发上用来伪装的叶子变成了红色,看上去显得更加的活泼可爱。
一时抑制不住激动的神情,田真走过去摸了摸她的头,那些刺手的叶子证明,这绝对不是幻影。“冰玉,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大叔,你没事吧?”从那把熟悉的声音中吐出的二字,如同晴天霹雳地落在田真头上。冰玉口中的大叔,是他祖父灌输给她的古怪思维,只有跟她祖父长得差不多高的人,才可以被称为大叔。
他退后着仔细打量着眼前两颊微微泛红的冰玉。不仅自己长高了,冰玉也长高了——四年前遇见看上去只有九岁,却说自己是十三岁的冰玉,四年后本该十七岁的她,看上去却像是十三岁的女孩……
两人蹙眉相视,同样感到莫名的尴尬。
也不知道她是发育迟缓,还是在说谎?这样的问题只会令双方感到更尴尬,所以田真没有问出口。
为了消除这种尴尬,田真伸出手掌与安冰玉的头顶保持平衡,如旧友重逢般,感慨道:“冰玉,你长高了!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还叫我大叔,难道你忘记了我是谁?”
只见冰玉甩了甩头,紧接着一阵脚下不稳地摇摇晃晃。
见她两眼略失光彩,田真本能地将手伸向她的前额,想探探是否发烫?同时口中问道:“你的病又发作了?”
手掌还没贴近她的额头,“啪”的一声响,田真的右臂就被有力且响亮的甩开了。
安冰玉定了定神,问:“我没事,大叔你的手疼么?”
被她那如钢筋铁骨铸就的手背,如此有力的一击,说不疼是假的。但由于冰玉是个让人同情的单纯女孩,又被自己无情地伸了一脚,田真心中对她有愧,以及长久的思念:“那一点疼痛算得了什么。”
用另一只手遮住右腕上方的红肿,田真脸露平静微笑道:“不疼,你再打我几下吧!”他目光温柔地藏起右手伸出左手。
由于感觉被那样称呼距离远了不少,于是田真学岳莲规定了称呼范围,“不许叫我大叔,还是叫名字吧。”
安冰玉先是有些愕然,而后垂眸看地,“我有三个字一直想对你说。”
田真脑海闪过一丝意外的电光,她以前极少像一个腼腆的女孩一样对我说话!你是想对我说……我恨你?还是……我想你?虽然必有其一,但我还是不希望听到你说恨我!
他的心七上八落地等待着那三个字,同时他也在思考如何弥补将她踢下海的过错。
“对不起!”
一阵错愕打乱了田真的思考,他没想过这句本该由他说出口的话,会被安冰玉给抢先了。
不该是这样的,这句话应该先由我来说才对。
他不确定地问:“什么?”
安冰玉抬起头又再说了一次,这次的语气加重了,“对不起!我已经把土偶放回去了。”
听到后一句话,田真的注意力从对不起转移到了土偶上,声色俱厉地问:“你把土偶放回去了?那座山倒塌了,你是怎么放回去的?你知不知道那里有多危险?”
只见冰玉两撇秀眉皱成了八字,不知从哪里挤出的泪花,在眼眶中打着转,“冰玉以后会听话的,冰玉害怕再也看不到田真。”
田真这才强烈感应到,重遇冰玉后的悲喜交加之情。冰玉神情十分惹人心疼,若是换在以前,或许早就将她如小动物般揽入怀中,替她拭去泪水。
可是现在不同,他不敢那样做,也不能那样做。从岁数上考虑,毕竟冰玉已不再是从前那个可以亲密接触的小妹妹了。“冰玉是个坚强的女孩,不需要扑进别人的怀里痛哭。”
嘴上是那么说,但其实田真很希望冰玉将他当成亲人,像个普通的女孩一样,受苦后投进亲人的怀抱大哭一场。
正当田真看着脚下,还在为究竟是伸手替她擦去泪水,叫她自己擦去泪水两者间,哪样更合适而苦恼时,一只纤手拿着一串芳香馥郁的黄色鲜花置于他面前。
安冰玉笑脸盈盈道:“那个红衣女人身上有这种花的香味。”
田真没有表现出因安冰玉变脸变得太快而感到的不适,“因为喜欢那种花香,所以你就攀岩走瓦地跟踪她?”
安冰玉只是闭眼嗅着花香,没有回答。
他走到桂树旁,折下一枝盛开着桂花的细枝,插在她的头发上,常绿树的叶片与红叶交相辉映。“冰玉更加好看了!”这句话虽然很土,却证实了女孩子都是喜欢听到夸赞之言的。
一阵杂乱的琴音惊扰了和美的气氛,两人不约而同地循声而去。
琴声出自一间占地范围较广的木屋,两只眼睛一上一下地透过木板的缝隙向里望去。
里面错落有致地堆放着很多木材,一个发髻上插着月桂花,长发没膝,穿着宽大袖子大红长袍,三十出头的女子,正盘坐在木材边悠闲自得地来回拨动琴弦。田真只觉这女子很眼熟,此情此景,似曾见过?
让人惊异的一幕出现了,就在红衣女子的前方,一只蹲在地上的青蛙,忽然一点一点地变大。
安冰玉张嘴欲吐出字的气息被田真的左手挡了回去,虽然这样做冒着很大的风险,但是为安全大局着想——回想起借羊事件的经验——所以他选择牺牲自己的左手,留下灵活的右手。
手掌刚触碰到冰玉的脸部皮肤,一股触电的感觉从他的左臂向上传达到了大脑,又从大脑向下刺激到了心脏。
这种感觉似乎唤醒了一段被他遗忘的记忆——那天在葵的家里,他醒来之前,也有一只粗糙却温暖的手贴在他的脸上,从而引发砰砰狂跳的心脏在警告他危险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