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山林中,地上的碎石与枯落一地的竹叶,每轻轻迈出一步所发出的那点声响,树影晃动,以及那不时闪动飘过的一点亮光。只要稍微把心缩紧,眼前的景物就都令迈步者感到毛骨悚然。
恕凌瞪大双眼,紧挨着驴骡慢步前进着。阴森的竹林里,寒风挟着薄雾向她袭来,被吹开的枝叶上空露出了一弯皎洁的月光。
在她举目望明月之后,证实了漆黑中突如其来的亮光,不代表暗夜的恐怖就会被光所融化。
眼前一位身穿素衣的中年妇人,骨瘦如柴的手上举着一盏油灯。花白的头发,深陷的眼眶,哀伤的面容都令寒风中的雾气更浓。
湿冷刺骨的气体吹来,恕凌抱紧了驴骡,双腿不由打起了哆嗦。
她视线不离地瞧着妇人,心下暗想:我俩怎会闯进这种鬼地方?这一地的竹叶就已经够奇怪的了,显然不是动植物理想的安身之所。现在的晓漠安静异常,我怎么就没注意到它或许是毒性发作了?
肉眼可视的雾气渐浓,眼前的妇人更显恐怖。恕凌眉头紧蹙,从下意识地认为此刻说话肯定会舌头打结的嘴巴里挤出了几个字来:“我们……迷路了。”
中年妇人举起另一手掌护着跳动的火焰,连语气里也透着哀伤地说道:“迷路了呀!我的儿子也迷路了呢,到现在还没回家,真可怜!”她低垂着思念的脑袋微微一抬,伸出护灯的手招唤道:“可怜的孩子,跟我来吧!”
望着妇人的背影,双脚着地的轻步离去。恕凌心神忐忑地跟了上去,寒气透骨的肌肉紧绷,使她更能感受到血液在体内的流动。
像是思维被遏制住般,她能够感受到不安的警告,却难以用言语和行为表达出来,只是默声地随同驴骡跟在妇人身后缓步走去。
山上竹林里有间竹屋自然不是什么怪事,怪就怪在妇人经过竹屋不望一眼,继续直线向深黑处前进。
恕凌望着竹屋,想停下脚步,却是不由自主地迈着步子。她暗自叫苦:喂,真的不停下歇息歇息吗?我的这两条腿可是快要走断了!回头望着那隐没与黑暗中的竹屋,恕凌打消了心中的挣扎,或许那不是她的家?
走着走着,身边飘动的闪闪柔光,时而出没于树间草丛。似是来为她驱逐黑夜的恐怖,通向光明的大道。前方的道路越发开阔,视野里的景物也不像之前的那样使她感到紧张,这要归功于天上的那弯月亮。
萤火虫越来越多,路也越来越亮,路的尽头在萤火虫的包围下,几个衣着打扮如农户人家般的普通面孔用好奇的眼神盯着恕凌。
恕凌睁大双眼想仔细地端详一番那几个人,无奈这毕竟是黑夜。光凭高空的月亮,一盏油灯,一群绿光飘动的萤火虫,不足以看清他们的面孔。只是大致地能够看出,这应该是一家人,一个农夫,一个农妇,六个女儿,一个儿子。
农妇招手道:“你过来。”
恕凌顿时有种不祥之感,大脑恢复了思考能力般,狐疑一一铺开:奇怪啊奇怪!他们后面没有屋子院落之类的建筑,连山林里最基本的草木都不见有?……她不敢再细想下去,扯动缰绳转身想逃。
倒是她那毒性发作的同伴似乎被吸了魂似的,牵着她走了过去。恕凌此刻是不敢松手的,一则,她不能丢下救过她的同伴不管。二则,她若是松了手,安全离她就更远了。
走到农妇跟前,农妇将从怀里掏出的一块红布递给她。恕凌满心疑虑地伸出了一只手,红布正正地落到了她手里。捏着手里并非虚无缥缈的实物,她那狂跳的心终于像是船舶靠岸般地平稳下来。
农妇叮嘱道:“你若是见到了我家迷路的可怜孩子,记得把这封信转交给他!”
“信?”恕凌眨着疑惑的眼睛,双手打开红布一看,上面刺绣着淡紫色百合的图案,青翠的绿叶和旁边几朵鲜艳的小花分外显眼。即便是刺绣在粗布上,那精细的手工和精美的图案都让人爱不释手!只是,上面并无绣字?
赞叹过后,恕凌心中的疑问又产生了:他们是怎会猜到我要到处去远行?而且我不一定能够碰见他们日思夜想的亲人,怎能将这么重要的东西交到我手上?不行,不管怎样,不能接……
不待恕凌提出拒绝,眼前的那家人已经让出了一条路让她通行。紧接着,成群扑面而来的萤火虫,令她紧捏手中红布闭眼的一霎,她脚底一空,连同她那还在发呆的同伴一起向下坠落。
…………
田真一路跑着一路观察地上的脚印和蹄子印,他不时地加快速度,一路畅通无阻地跑到看似很远,其实很容易跑到的山上。
迎面碰见了一个拿着火把牵着驴的人从山上下来,他回忆起了画上所见的那张面孔,确认无误后,加速冲了上去。
敖俊材见到来势汹汹的人影,赶紧牵着驴子往回跑。
田真冲到了慌张失措的人前面,挡住了他的去路。脸带笑容地问了一句,“请问你是敖俊材么?”
那人使劲地摇头与摆手,然后又掉转头想走。一看就知道是做贼心虚的人,田真一把拉住了那肌肉松垮的手臂,心猜:这人平时缺乏体力劳动。
田真将敖俊材拽到在山道边,对着他的左脸就是一拳。
“快住手!不要打我的脸,你想知道什么?我什么都愿意告诉你,只要不打我的脸。”
为了以防有诈,田真抽出了剑,他问:“裙子上有朵荷花的少女是否被你抓了去?”
“是……是是是!我带你去找她,只要你不伤害我。”
“那好,快带我去。”田真用剑顶住敖俊材的后背,跟着他往山上走去。
走到一树木极其茂密的树丛时,看见树枝垂落至地,穿梭于枝繁叶茂的树木从中,像被一道道屏障遮挡了视线,田真顿时心生不安。
好不容易摆脱了被树叶的围困,眼前的景象却又令他更为气愤。“你带我到悬崖边是什么意思?”
“你过来看看吧,那个少女就被关在崖壁中的一个山洞里。”
田真对悬崖的畏惧还没消退,为了不让敖俊材看出这点,他强作镇定,“那么你下去将她带上来。”
…………
坠落到枝条与藤蔓编成的树网上,摸着只是皮肉擦伤的身体,恕凌激动得难以形容此刻的心情,她只想尽早回到地面。
双脚着实地落到地上,但她心里仍旧不踏实,“晓漠你这是怎么了?我让你找有人的地方,你却让我走这么难走的路?难道又闻到有苦菜的气味?我再次警告你,我不在场时你不许乱吃东西!”
她不敢丢弃那块红布,回忆起方才发生的事,令她浑身打颤。将注意力转移到眼前被砍断的树枝,恕凌往枝条上摸了一下,她提醒道:“还有汁液,应该是刚被人砍断的。喂,注意了,放轻脚步!”
越是接近光亮明显的地方,人走过的踪迹就越是明显。即将走出树叶围困,展现在眼前的光景却不值得令人高兴。
田真后方传出了动静,转头一看原来是驴子逃走了。
“还不下去?”田真心里早就认定他是骗人的。
敖俊材眼神平静,语气平稳地问:“想知道我为何要抓那些少女么?”他脸色突然一变,指着悬崖下,声音压低,“是因为沉睡在下面的静风……”
卜耕的形象骤然浮现于田真的脑海里,果真与静风有关……
敖俊材满脸怨恨,吼道:“为何当今美丽的公主会看不上我?我哪一点比不上千年传说中的那个人?”
敖俊材从腰后拿出一卷简册,田真看到简册内似乎含着紫色的光。
“当我得知是因为气质,我不惜以二十一位少女的生命,来换取那种一笑便能俘获人心的气质。为求与美丽的公主共度幸福!”
田真冷笑道:“荒谬,真是太荒谬了!气质是发自于内心的。而你的目的只是为了荣华富贵吧?”
“你不信?那我就让你见识见识神奇的东西。”
就在敖俊材解开简册上的绳子时,驴骡晓漠冲了上去,将敖俊材手上的简册撞落,咬住了那卷简册,却没有及时收住蹄子。
躲开了撞击的敖俊材为了保持身体平衡,任由火把掉落悬崖,紧随火把之后的是那匹夺走他宝物的骡。
“不——”
一声震耳欲聋响彻山巅后——只见手拿竹杖的恕凌冲出枝叶的屏障,不顾后果地跟着跳下了悬崖。
模糊的影像在恕凌眼前飞速掠过,她瞪大双眼张着嘴,心中惊呼:晓漠,咱们这是从一层地狱跳下另一层地狱呀?!突然,她脑海中闪过几丝电光,她闭合了双眼与嘴唇,心中念着:只希望同伴与自己能像方才那样再躲过一劫。
田真震惊了,他的眼中燃起两团火焰,“就算将整座山翻个底朝天,我都要将岳莲找出来。但是现在我要将你这个疯子变成静风那样……”
收剑入鞘后,在气愤之下田真放下对悬崖的恐惧,起步向敖俊材冲过去,猛地伸出一拳。
捂着耳朵的田真,等待敖俊材的惨叫声消失。他站在悬崖边向下瞥了一眼,“对不起了,恕凌,晓漠!委屈你们要与坏人一起长眠于谷底。
腰后被木质硬物碰了一下,田真身体前倾,两手抓空,双脚离地。毫无预兆,毫无防备,不明原因地再次悬崖落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