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七年八月,正好是长沙会战爆发的前一年。十二岁的时宵第三次遇见林辄风的时候,正是八月七日—他们自家营销了几十年的药店搬迁了。
长沙原本十分富裕,白墙青瓦的,河岸边的垂杨柳随风飘动,有不少小孩拿着纸鸢在街上跑来跑去,偶尔有人坐着黄包车经过,那些小孩子就会停下来看着那些黄包车。
街旁有许多茶馆与小摊,酒楼一到晚上总是灯火通明的,长沙新奇的小玩意儿总不会少,那情郎牵着妹妹的手,总是惹得姑娘笑颜。
没办法,如今的长沙今非昔比,他们一家看得见,城门外的日本军虎视眈眈。他们一家若是没了小孩子也就罢了,但是他们必须为年仅十二岁的时宵考虑。
长沙如今是什么样,举国上下都清楚。宵禁、戒备,甚至抓人充军的事也有。长沙被弄得面目全非,他们不能再待下去了,他们不忍心看到长沙最后的样子。
他们准备去武汉,那里至少安全一些,那里还有码头。他们攒了半辈子的钱终于派上了用场,钱数买了去武汉的车票还有很多富余。
就在时宵看着自己平常生活的地方,一想到娘说的再也不回来,他就想哭。毕竟是十二岁的孩子,但他还是没有哭出来。他看着长沙的一角—万福药店,只是默默地凝视着。
陪他一起看着的,还有一个经常和他玩的小乞丐。那个小乞丐和他玩的时候就不喜欢开口说话,时宵以为他是个姑娘,直到他和自己阐明了他不是哑巴,也不是女孩。
不过时宵还是很认真地跟林辄风说了。
时宵不管你是男孩还是女孩,你总归是比我小的。那我该着要照顾着你的。
其实这个时候的林辄风比时宵长上一两岁,但是林辄风看到他庄重的表情,还是把话咽了回去,点了点头。
——
林辄风知道时宵要走的时候,过了好一阵子才抑制住自己的眼泪。
他怀着别扭无比的心情,扭过头来看着时宵,问到。
林辄风你…你们要走,走去哪儿呢?
听见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心里一阵酸楚,时宵安抚性的顺了顺他的头,真的像个大哥哥似的说着。
时宵嗯…也不是很远,要去武汉,也,也不是很远,坐车几个钟头就到啦。
这个时候林辄风是真的要哭了,嗓子哽咽着。
林辄风你…你能不能不要走啊,我在这边,只认识你一个啊。
时宵最看不得别人哭了,看着林辄风要掉眼泪的样子,忙用手给他胡乱擦擦,嘴里还安慰着。
时宵好了,不要哭了哈…
正安慰着,突然又想到了什么,说。
时宵那我带你一起去武汉,好不好?
正在抹眼泪的林辄风猛然听见他的这句话,愣住了。
林辄风真…真的吗?
时宵郑重地跟他说。
时宵嗯,是真的。
时宵接着就伏在他耳边,悄悄地说了些什么,接着就被大人们叫走了。
林辄风依旧坐在那里,耳边回荡着他说的话。
此时八月,但是夏日的太阳包裹着长沙,使得长沙变得奇热无比。
这个时候,种在时宵家门前的枣树也变得很茂盛。
枣树是茂盛了。但是,老长沙竟是枯败地一发不可收拾,再也抬不起头来。
——
几日后。时宵一家人就要离开这个生活了很久的地方,不知怎么,他们在离开的时候都觉得这个熟悉的地方变得陌生了起来。
长沙现在已经几乎被掏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个长沙快要撑不住了。
可惜一些所谓党国的大官似乎看不见这一切,该赌的赌,该贪的贪,该找兔子的找兔子,这个地方啊…幸福盘踞了太久了,该翻天了。
时宵却一直好像很心不在焉,东张西望。他的那个大箱子似乎很重。但是他的妈妈没有细问,怕在路上遇见什么事端,那就不好了。
而此时的时宵不是这么想的,他的内心忐忑无比,生怕装在箱子里的林辄风被人发现。
不一会儿,他们就离开了这个生活了很久的地方,他们匆匆赶往车站的身影,离小巷子越来越远,离他们住了几十年的地方越来越远,走的时候,毫无留恋。
徒留一派枯败的街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