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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流

极夜三部曲:黄昏

    他虔诚地祈祷着,古堡庄重的钟声响了,虽不见健硕雄鹰呼啸悲鸣,但荣耀下被埋葬的衰落也正竭力破土。他的心中泛起了一层躁动的涟漪,无人抚平,也无人敢于抚平。他明白,自己虽主宰生命与战争,却仍旧无法敌过末地与地狱的浩荡联军,深黑与暗红的大旗终有一日将立于墨绿的破碎断旗之上,其昔日不败的荣光也将在一场殊死的旷日战役中被毫无保留地夺取。恐怕那时,他仍沉浸在脆弱梦境中的子民,也会在无措中死于非命。

    一句刻意的自嘲无意间刺痛了他身后女人的心。整个皇室虽都沉浸在将要亡国的悲痛之中,但她明白,只要腹中的胎儿出世,并成长为与其父皇一般雄才大略与深谋远虑兼备的战争天才,暮色森林的命运便会出现极大的转机。

    胎儿会在暂时的安定中来到世间吗?问题的答案,掌握在那两位君王的股掌之中。

    挥舞的刀戈可能使其尚未出生便葬送铁蹄。

    求和?不!求和大失君王之威,更要命的是,整个暮色森林将奴役在地狱、末地的脚下,届时,曾经森林子民高贵的命,将低贱于牲畜。

    求援?尚不确定,可能不失为一种可行之法,但却充满了不确定因素,并且那位主世界女君的诚信度……令人无法献出信任。哦,他的心里似乎早已有了放弃的理由,不过……他们仍深爱着彼此呢。

    主战?娜迦的副将与暮色恶魂主将的战死便是最好的警示。暮色森林固然强大,但对付德弗联军确实有些困难——末地军诡谲如鬼魅的的作战方式着实令森林军头疼;而地狱军,不说其它,仅仅是其周身暗红的高温烈焰便造成了巨大的损失。

    这一切,仿佛都在预告森林王朝的终结;这一切,都势必要将暮色森林逼上绝路。

    洛尔卡一切的思虑在迫使他思考“第四条路”的可能,可事到如今,主战绝对是最愚蠢却又也是最保守的路径。

    他如今已不如昔日盛年,如今的他,不尽的雄壮谋略中掺杂进了永不曾有过的求和与求援之计。往昔的荣光、如今的狼狈,无一不勾起他的怀旧。

    暮色的落日永远停滞在地平线之上,它象征着森林黄昏的永恒,亿万年来,从未落下,正如洛尔卡高悬的心。

    斗转星移,这世间一切,早已物是人非。

    他也是。

    曾经的老对手安格里斯,并未在与他的一场殊死酣战中与死亡交吻,而是用另一种悲痛的方式,落幕在次子德拉斯的剑下,在他永远深爱着的地狱烈火中得到了永生。一位君王,亦是战士,没有在对敌的战争中永眠,而是毁灭于至亲之手。虽迎来了日夜间永远渴求的解脱,可他,却痛不欲生。

    安格里斯也是一位极具胆识的天才,在用兵上的大胆与多变较那时的洛尔卡而言,他甚至更胜一筹。但近乎完美的他,有着一个固执的错误,这是导致他在一场决定性的战争中兵败的原因之一——对至亲毫无防备。他至死也没有去懊悔这让他悲痛万分的缺陷,甚至死亡之时,他还保持着对其继承人的巨大欣慰。在这个骄傲的战士面前,一切,都将被地狱的铁蹄所征服。然而,在暮色森林日益衰落的两年前,在他欣慰地认为他的夙愿将亲手实现,并未察觉内部的动乱之时,一个诡计将要使他的次子夺取他的一切。

    德拉斯的剑将要刺穿他的心脏之时,这位父亲没有记恨那个夺去他一切的家伙,在他眼中,这个给他带去巨大痛苦的次子早已被他认可。而且,他最疼爱的骨肉已经敢于主动继承他的衣钵,而德拉斯也早已经具有成为君主的资格,他也就没有了遗憾——不如说是安格里斯逼自己没有遗憾,但是内心仍在剧烈地疼痛。

    此时的地狱,已无愧被称之为炼狱,猩红的残缺尸身上还挂着骄傲的地狱战铠,旧王的忠诚战士还在做着最后的拼死抵抗,没有人能比遍体鳞伤的他们更加勇武。

    “生于地狱,此生无悔!”一位败将在无悔与破碎的往昔荣耀中,对他永远追随并忠诚的王,撒下了最后的鲜血。

    安格里斯此时像看着孩子长大成人后渐行渐远的背影一般,欣慰掺杂不舍地望着面前对自己刀剑相向的儿子,没有落下一句遗言。

    剑,将要刺入他的胸膛。

    安格里斯没有闪躲,没有反抗,朝面前的爱子展露出了少见的微笑,德拉斯顿时停止了突进的穿刺,忆起昔日与父皇永远回不去的过去。

    那么,是谁给这位曾经的战争天才迎来了终结?

    他向前坚挺地走了几步,直至剑彻底刺穿了他的身躯。德拉斯竟在这种关键时刻愣住了。安格里斯取下了头顶象征地狱王权的皇冠,为面前这位新王戴上了王之冕。

    “为你加冕,吾儿,地狱永远为你骄傲……”

这位不可一世的王子,在死寂的沉默中感受到了极度的悲痛。

    一天后,德拉斯厚葬了安格里斯。

“造物主啊,你为什么要让情感这种多余的造物存在?在这样阴冷黑暗的可悲世界,这个负累,真恶心。”

德拉斯留下了一束终将凋零的花,在安格里斯的墓前。

    只是数年前的事,对洛尔卡来说就已恍如隔世。

    “那么地狱的败将,从阴影里滚出来!”

    谁?!

    “真的不愧是‘王’,竟拥有如此的洞察力,来做个交易如何?”

    “交易?你不配!像你这种地狱的卑劣物种,下跪哀求我放过你吧,这是我最为耐心的怜悯。”

    “那我还真是感谢,不过,”他刻意的停顿强调了他的恶意与杀意,“您还是先看看您下贱的败将拿着刀抵着谁的咽喉吧。”

“拿我的皇后为要挟!?”

皇后并没有发言,眼神透露出的只是对烈焰人的遗憾——他的行为无异于找死。

    随即,便是一阵诡谲的阴暗笑声于殿堂中回响,将深渊中的极尽寒意刺进某人的骨髓。

    突然,笑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他临终一般象征将死的痛苦挣扎。

    没有任何预兆,这个烈焰人消散为一团窒息的浓烈烟雾,这位不可一世的无耻领袖似乎迎来了终末的诗篇,然而,在不远的将来,他将得到梦寐以求的权势,不过,这一切在现在,只不过是一片破土的新叶。算是吧。

“真有你的,德拉斯,你就这么放任那个叫什么来着……”

“玩笑可要适度啊,他本人听到会怎么想我可不敢保证。”

“行吧。你就这么放任那个烈焰人?他的野心很大。”

“你的问题相当白痴。”

“嗯……你真的想好了吗?洛尔卡那把骨头虽然老,但他,终究还是大敌。”

“哦?你这是要劝我就此收手?”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认为你不应该选择与他正面交战。”

“呵,不要太过高估暮色森林,你杀了那条绿虫子的时候,可是轻蔑得很呐!洛尔卡?黔驴技穷,”德拉斯推倒了沙盘上一枚墨绿色军旗,随即停止摆弄混乱的沙盘,转而面向弗利萨,“你有没有兴趣……”

“我可没那闲情逸致。况且,你也不是没有?”

“嗯哼?”

“闭嘴!”

“你依旧是这么羞涩啊,”他不禁笑出了声,“弗利萨!要不我帮你物色一个?我看女人还挺准呐。”

他没有理会半是关切半是调侃的德拉斯,径直离开时抛下了一个严肃的问题,德拉斯没有听清,看着弗利萨无言相对的狼狈模样,便不多问。在日后的某一天,他将会为此而付出惨烈的代价。哦,对了,这个代价也是他计划好了的。

弗利萨的背后随末影粒子的散落浮现了一双蔽日的巨大羽翼,深黑的坚韧鳞甲毅然伸张,于草木间挣扎的残垣断壁,跪倒在毫无希望可言的死寂暗影下。

“我们已经给这座毫无希望的城市带去了永久的毁灭,弗利萨,你不必为那些绝无可能的事而担忧。”

这位高傲的末地君主——弗利萨在此刻显示出了令人难以置信(对于他来说这是极少出现的)的狐疑与过度谨慎:“他的女人好像是又怀了一个,这是一个巨大的隐患。”

“哦,这个隐患真像你所说呢,正如捏死一只虫子般易如反掌。”

“去你的吧,这不是儿戏,德拉斯。”

“是吗?我怎么不相信呢?你过于警惕了,或是……你变得懦弱了。”

“随你怎么想,反正是你自讨苦吃。”

那羽翼制造出令人窒息的气压涡流,被拔地而起的草木于飓风中挣扎求生,不过一切已是徒劳,深渊般的黑暗幽影消失在瞬间撕裂次元的异位面空间裂缝中,它们只得随其离开而坠落,接着如死尸般毫无生气地永眠。随后,弗利萨回到了给予并成就他一切的王土——末影之地——即末地。

德拉斯的思虑随裂缝的关闭画上了句号,此吋的他离日后的千人猜忌万人唾骂还有很长的距离。

瀚海深渊中的幽影藏匿于暗无天日的极寒炼狱中,一座圣殿灯火通明又能怎样?这点海晶灯的光明是无法抗衡深海的,更何况海洋神殿都是那样昏暗。

守卫者的独眼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硕大的眼球中激荡着幻影,向不远处的黑影散发出警惕的恶意。不,这并不是恶意,是本能作祟!

“让我们的贵客进来!这位可不是你们能怠慢的人物。”

苍古的声响中,守卫者缓缓退散,海晶灯的光驱散了大片黑暗,冰冷的洋流将入骨的寒意刻入了“他们”的身躯。

“塞西莉,”他行了一个标准的贵族礼,“恕我失言,应该是海皇四十八世。”

“我可受不起你这大礼,洛尔卡,我们之间也得在意那些礼节了吗?还是说,你已经忘了……”

“塞西莉,我有正事!”这位森林的君主或多或少还介意着两人曾经的的暧昧,那一件件陈年旧事,他永远铭记在心。

“求援对吗?是不是只有这种事你才会想起我,来找我!?您老人家贵人多忘事,自然不会记得我!您不记事,可我都记得!我明明是最爱你的那个!我知道那时的局势下,你娶极光殿中那位的女儿更利于暮色森林,可你为什么非要做那种事来伤我的心?”

“塞西莉!”

“怎么了?我有说错吗!?我表达得还不够明确吗!?谁求援我都可以答应,但是唯独你,不行!懂!?”

“我……”

“滚!”

“嗯?”他将表情刻画得异常诧异,或许也并不是刻意,是真的没有想到等待他的会是这么个结果。

“要我把事情说得再清楚点儿吗?滚!滚回你的黄昏堡!你不是说过你的生死与我无关吗?!”

他起身,一言不发,带着接受了过多信息的随从消失在深渊的另一端中。

“马休尔,三天后带着主世界一半的兵马,要干什么你都知道。你们就是……援军。”

“吾皇?,您对他……”

“我对他……对他怎么了?如果暮色森林被攻陷,下一个就是我们。记住,要么与暮色森林击退地狱和末地的联军,要么以你的名义悉数阵亡,去吧!”

“是,吾王。”马休尔深知此次任务绝非仅关系到维度间的利益,只要援军稍有懈怠,造成的,将是维度的毁灭、世界的变革,甚至会是纪元的变迁,就像三万年前的凯恩斯纪元。

以整个主世界下注的豪赌,又将呈现出怎样有趣的结果呢?

她轻抚着颈上的项链,亲昵的目光让人很难相信这是一位平常冷酷如冰的人,毕竟……这是洛尔卡送给她的。

也许没有人记得他们那段热恋是多少年前的了,世人只知这段恋情早已消逝。

或许,还有人记得,只是他们不愿或者不敢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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