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还是参

他的行动总能比我快一步。

上次在我准备告知他我将留下协助调查组工作的时候，他出现在了我的面前告诉我，我还不能走；这一次在我收到了这样一条惊世骇俗的消息准备去找他商议的时候，他又一次出现在我的面前告诉我，我还不能走。

我抱着胸望着他写满戏谑的眼睛，忽而眼眸一沉，不再看着他。

此刻我是心如刀绞，我知道，虽然道林现在的神情是一如既往的轻松快乐，但他的内心之中一定如我一般焦灼难耐，不，应该是远胜于我。

我们这才知道，我们这一群站在云之彼端的娇纵之子，这一群自诩为强者的正义之师，在面对真正疯狂的敌人的时候，那个束手无策的绝望，原来和身临地狱没有什么分别。

在不可抗力面前，人类终究弱小。

地球传来了噩耗。

一股不明由来的噬人毒气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地球上空快速弥漫，联合首席动用了所有的人力物力才探明了毒气的发源地并将其阻隔在纳米粒子罩之外，牺牲了十几个优秀的飞行员才成功将毒气引导至平流层，所有连接其他星球的航线全部停运，数不胜数的生物因此丧命，无数居民和军人被困在了狭小的对流层中，留给他们的，还有日渐减少，供不应求的空气。

现如今的地球，乌烟瘴气，岌岌可危。

我不敢看道林那永远闪着光芒的眼睛，因为我不忍心看着他一点一点的暗淡下去。

他的心，一定比我的还要千疮百孔吧。

毕竟那是他拼了命也要顶住的天，可是如今，天塌了，而那个罪魁祸首，是他，或者说，是他违抗军令也要救下的我。

那个发源地，叫做“赫卡忒”。（←详见第八章）

“地球有难，参，我们任重而道远。”道林走过来一手抬起我的下巴让我不得不直视他灼灼的目光，一手轻重适中的打在了我的肩膀上，脸上是他哪怕濒死之际都少有的严肃神情。

他刚刚，喊我参。

我知道，我那点生而自带的独属于贫民的自卑与怯弱又被他揭穿的一干二净了。

是的，我承认，在我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面前，我显然更加害怕，再因为我的无能而让他人陷入险境。

我再一次怀疑自己的能力，再一次害怕执行任务，再一次质疑我的水平，我担心我的一时失手能再一次把那样多的人拉入深渊，正如这一次拖累了整个地球。

是以他站在了我面前，用最显而易见的方式提醒我，我是参，地球B基地最高指挥使的候选人之一，我，任重道远。

“不许自责，原因你知道。”道林的手离开了我的上半身，头一次，他先我一步转身离开，没有带门——他知道我马上就会出去。

我看得出来，这一次，他对我很失望。

是的，原因我知道。

异能局与地球军方僵持已久，早有数不清的裂痕，异能局在赫卡忒储备了大量的化学毒气，就算我不被俘虏，那些化学用品也迟早会被放出来毒害地球，两大势力相当的阵营的厮杀，注定是两败俱伤，我知道，军方肯定不会蠢到一点好处都没有捞到，异能局定然也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双方对立已久，火药早已埋下，就只差一根导火线就能彻底引爆，我只是很不幸的成为了那一根导火线罢了。

毒气的侵入，从来就不是我一个人的责任，也不是我死了就能避免的灾难。

这是人类的不幸。

可是当我面对着新闻里那些血淋淋的事实的时候，我依然忍不住会想，如果当初道林没有来救我，红叶没有炸了赫卡忒，是不是那些枉死在毒气之中尸骨无存的人，还会像以往一样平稳的度过这一生。

我让道林失望了，和他们这些人比起来，我终究还是不够大气。

手臂微颤，是祭发来的消息。

——

我匆匆忙忙赶到会议室的时候，室里是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大眼瞪小眼的盯着我这个因为一路飞奔而气喘吁吁的狼狈的人，有人庆幸有人白眼。

“幸好你来了，否则，我该怀疑商的眼光了。”雾雨瘫了瘫原本抱着胸的右手，眼神里满是不屑，却在看向道林的那一刻放出了光……道林这该死的无处安放的魅力啊！

“你怎么说话的你！我早就说过参不是临阵脱逃的人！人可厉害可有担当了！”莉莉抢先道林一步拍案而起，指着雾雨的鼻子就是一阵嘴炮轰。

我很感激莉莉对我不顾一切的维护，但我心里清楚，雾雨说得想的都没错，我的的确确有了当逃兵的想法，因为害怕拖累于是连争取的机会都抛掷在外，庆幸的是，我终于还是迈出了那一步。

我想，我是参，是菲洛，是太阳。

时局事下，我没资格在这个时候，妄自菲薄。

“是啊！”雾雨才要再说些什么，却被轮椅上的道林一声打断，“我亲自挑出来的对手，那必须优秀啊！”说罢还臭不要脸的邪魅一笑，冲着雾雨挑了挑眉，“这位美丽的小姐，请不要怀疑，我的眼光……”

雾雨似乎看傻了，盯着道林鬼魅的脸蛋一时结巴，半晌没吐出一个字。

是噜咻开口打破了僵局：“既然来了，入座吧，我们来商量一下关于拯救地球的相关事宜。”

我转头看向噜咻，他依旧笑得那样绅士，我冲他点了点头，走上前拉开座位坐了上去。

“我们打算兵分两路，”小月柔声道，“蓝的异能是御水，火的异能是御火。你们在地球时主修的就是侦查工作并且你们一直是合作伙伴，故而我们决定派你们去打入异能局内部作为内应。余下五人为一组，正面对抗毒气。”

“我有问题，论侦查能力，特工莉可是我们的前辈，况且她的异能还是千里耳，为什么不派她去。”雾雨问小月。

原本在思考问题的我一听到这个问题便不由自主的垂眸开始了分析，完全没注意到自己抢了人家的话语权，惹的小月一阵尴尬：“第一，她的异能太过特殊，寻常人一看便会对她的身份起疑心，而御水御火的占比较大；第二，她出过任务，很有可能容颜已经暴露，而你们刚刚结束培训尚且没有出任务；第三，她的代号与她的本名太过相近，极其容易认出；第四，我们需要千里耳。”

小月眉眼弯弯，浅笑的缓解了尴尬：“一样不错。”

我才意识到自己下意识的举动抢走了灵月的话语权，一时呆愣，张了张才欲和灵月说句抱歉，她却抢先一步笑道：“果然，参还是参。”

参还是参，纵使她亲眼目睹了生命的疯狂流逝以及一系列她从小到大闻所未闻的残忍，她的潜意识依然驱动着她在面对问题时第一时间给出准确答案，她的满心满眼里，都是天下；她的一言一行里，尽是责任。

参还是参，只是不知我们当中的哪个人，早已不是ta自己了。

我报以礼貌一笑以谢过她这样高的赞誉，并示意剑继续他的排兵布将，剑的思路清晰，行为处事有条不紊，细节问题样样俱到，就连预备方案都拿出了多个且个个精密……剑，还是剑，还是那个可以以一人之力御万夫的绝对强者，是个值得敬畏的对手和不可多得的战友。

我对他，始终另眼有加。

例会结束后，艾伦和雾雨回房收拾行李，事不宜迟，他们今日下午就要启程，因为地球事件的迅速发酵，火星已经进入一级戒备状态并且成为了解救地球的主力军，于是小行星带计划的执行权顺次落到了木星的头上，经协商，坐拥最好的资源最多的数据的行星一号舰被划出来归我们管辖，他们另派一搜舰艇来执行小行星带计划。

一号舰上的其他人皆陆续离开，待我们送走了艾伦与雾雨后，偌大的一号舰上便只剩下了六个人，我，道林，灵月，噜咻，莉莉和白之江。

留下白之江是因为一他的身份实在诡异，不宜放其在外，二他确实有些水平能帮到我们，毕竟他也曾长期穿梭在这些小行星之中。

我们将一号舰更名为，“破冰号”。

我们始终相信，也理应始终相信，我们，会是任何时候任何地点任何情况下的破冰者，破冰扬帆，乘风远洋！

回房途中，我目送着他们一个个的消失在走道的尽头，那个永远属于黑暗的拐角处，身后窗外是崩裂的星空，眼前是可能一踏入就注定万劫不复的未知，只是好在，我们暂时，无人退缩，而是高昂着头直面危机。

耳畔忽而传来呼吸声，我知道是谁，只有他的宿舍不需要走过那个拐角。

我抬手正欲一掌拍他脸上，哪知这厮如游鱼般润滑，擦着我的掌心转了个圈到了我面前让我的手结结实实的扑了个空。

我瞪大了眼怒瞪着他：“你作妖啊？”

他也不反驳也不回答，只是痞然坏笑，微微一扯嘴角，眼睛弯成了月牙形，在他立体的脸上显得格外摄人，片刻，他似是欣慰的说：“不错，参还是参！”

说罢，他反常的没再戏弄我而是直接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宿舍。

当他的房门终于关实的一霎那，我才如出水甚久才意识到要跳过去的海鱼一样，才反应过来，这个总是自命不凡却依然能发现别人的闪光点，承认别人优秀的男人，在刚刚一霎那，给予了我最高的赞誉。

我能感受到，在这一刻他才真真切切的将我看做了和他同一官位的竞争对手。

我终于知道了为什么道林在得知因为自己公然抗旨而死了那样多的人，让地球陷入了那样骇人的境地之后依然能那样淡定的和我说“你还不能走”，为什么他一门心思守护的天下因他而充斥着血腥味的时候他依然能一如既往的谈笑风生，然后坦然自若的坐在会议室里商讨计划，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这是因为，他深知自责无用，唯有迈进，才可能有用。

他的身上，仿佛生来自带一股淡然的风气，我曾以为那是强者的不屑，而后才知，那是智者的自制。

他一直记得，他是商，他有他的责任，他有他的家国天下。

商还是商。

参还是参。

下章标题【你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