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她正在自得，就听乍然一声“昂”的龙吟，那妖王瞬间化为一尾雄壮灿白的长龙飞出山洞.
梓儿被龙息一扫，瞬时倒飞出山洞去，‘哐铛’一声砸在了一口巨钟上，巨钟长鸣一声，声响几乎彻动八百里.
锦觅“梓儿！”
她一惊，惊呼之际，被妖王所化长龙咬住。
锦觅什么？我。
洞口结界瞬间被长龙撞碎，妖王再度腾空而起，衔着她在半空飞来飞去，眼看着就要将她吞下。
锦觅身为一颗葡萄，竟总免不了被吃掉的命运，才出花界水境短短两日，我在妖界已然是死去活来活来死去了三次有余！
锦觅我和妖界命中八字不合。
她咬紧牙关，企图掰开龙牙，然而这终究不过是白费力气，最终，她怅然一叹，
锦觅辰郎啊辰郎，早知道我就把那木雕留在你寝殿中了。
默默流了一把怨女泪，她闭上眼睛干脆等死。
锦觅悠悠生死别经年，希望辰郎下辈子能时时入我梦境。
锦觅嗯？
锦觅我怎么还没死？
只听“昂”的又是一声龙吟，可怕的轰鸣从大白龙嗓子眼里直冲向她，那声响就在她耳畔，只差把她的两只耳朵震聋。
她晕乎乎伸手摸了摸耳朵，耳朵还在，手向下，正要触及到腰，她便是一怔。
锦觅咦，怎的没有龙牙箍着我了？
在妖王张嘴龙吟的时候，她从他的嘴里掉了出来。
还没来得及心中欣喜，她就发现自己正以一种可怕的速度从半空里坠向地面。
锦觅“啊啊啊啊啊！救命啊啊啊啊啊！我不要当葡萄酱啊啊啊啊啊！”
梓儿“锦觅！你赶紧变出一大片芭蕉叶来呀。”
锦觅梓，梓儿？她这是在半空中飘着？
锦觅原来信手种花的能力还能用在这里！拿芭蕉叶缓冲下坠之势？
等她终于和梓儿一起缓缓飘落到地面上，妖王已然结束了他那疯狂的腾飞，此刻，妖王正蜷紧了身体，用那又短又小的四个爪子解着缠在他尾巴尖尖上的荆棘藤。
荆棘藤上布满倒刺，他那四个爪子每有一下动作，必要有一声低低的龙吟声作伴奏。
锦觅嘿，想必这条疯龙此刻正疼得紧。
不再去看妖王的痛苦丑态，她转身拾起梓儿的手，果见上面几个倒刺和血窟窿，一时间大是感慨，大是感动，当下快刀斩乱麻，将那几个倒刺拔出，念诀引来净水一冲，又在伤口上撒好金创药，裹上一束白绢。
小妖“大王！大王！大王怎的忽然回来了？快快通报瘸总管！”
锦觅“疼吗？”
梓儿含泪点头，道：
梓儿“好疼啊。”
锦觅“都是我的错，只怕你从出生到现在，都没有受过这样大的罪。”
她苦笑一声，在心中默默想着：
锦觅我真是昏了头，为什么要破坏留梓池呢？辰郎本就不喜欢我，他喜欢梓芬，我就算将她留存过的所有痕迹都破坏了，又能怎样呢？活人永远是争不过死人的，我从一出生一化形开始，就已经输了呀。
锦觅可是，可是，唉，辰郎--
忽又生出几许不甘心，她又想：
锦觅只要我能嫁给他，也许，总有一天他会喜欢我的。
锦觅其实，破坏留梓池这件事我并没有做错，她已经死了，辰郎以前的一切都给了她，那以后的几千年几万年十几万年，难道不能是我的吗？
摸了摸嘴唇，耳根红透，她回忆起昨夜所见的星辰璀璨，看向妖界此刻正是夕阳西下、尚未有星辰挪移的天空，她忽又想：
锦觅辰郎一定会喜欢我的，梓芬只会是个过去，不然，不然--听说忘川水可以让人忘掉所有的事，不然我就找机会，给他灌下忘川水，哼。
小妖“快快快！大王！大家脚步放快一点！”
锦觅“嗯？什么？”
扭头，只见一群奇形怪状化形不全的小妖将那疯龙团团围住。
锦觅好一个水泄不通啊。
锦觅“趁着妖多口杂，我们俩还是赶紧跑路吧！”
梓儿“好，都听你的。”
嘭的一下，梓儿哎呀一声，一个红头发小妖眼泪汪汪从地上爬起来，拍拍屁股，半人高的他仰头，流着鼻血。
小妖呆呆愣愣，道：
小妖“二位，二位是哪家的妖娘？”
梓儿与她尚未回答，那小妖忽然恍然大悟一般，道：
小妖“定是大王家的，好一对姐妹花，大王艳福不浅，艳福不浅哪。”
她蹙眉，眼刀凌厉飞去，心道：
锦觅这小妖怎的回事？那疯龙已然疯成那样了，有哪家姑娘会看上他呀，寻常姑娘都不会看上他，那就更别提眼光极高极高的本天后竞选人和梓儿这位夜神天妃预备役了，这个扁嘴的小妖真是胡说八道，胡言乱语，瞎说一气！
小妖如遭雷击，晃了一晃，登时跌坐在地，鼻血狂流。
小妖“啊，我死了，我死了。”
锦觅这算什么？我的眼刀何时能够有这般效果了？
她这般想着，复又大惊失色，
锦觅难道我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害了一条妖命！
惶惶然，正打算弯腰伸手去探一探那小妖的脉搏，她又想：
锦觅诶，等等！莫不是这小妖正在碰我的瓷儿？
等了一会儿，果然就见那小妖在地上躺了半晌，然后爬起来，又擦了一把鼻血，分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一笑。
她见了此节。不免目瞪口呆，深深扶额。
锦觅果然是碰瓷儿，万幸我没上他的当，只是也不知道这些小妖的鼻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如今天也不干物也不燥，怎的好端端的都开始鼻血滴答了呢。
锦觅“让开让开，我们这就--”
玟凌“这就什么？”
妖王拨开妖群，一瘸一拐走来，他屁股后面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几个小妖举着大白布在给他的尾巴上药包扎，再看他的脸色，只见他青筋帖额，嘴唇翻起，表情俨然是气极了的样子，总之甚是恐怖。
已而，他一声暴喝，道：
玟凌“瘸总管何在！”
瘸总管“大王，大王，我来了。”
被唤作瘸总管的那个瘸腿小老儿嚷了一声，放下手里那瓶被用来当作指挥棒指点江山的药膏，自小妖群里挤出头来，拄着拐杖哒哒哒飞快地走来。
妖王拖长了声音，语气阴柔得像蛇。
玟凌“你且将她二人关入妖王殿地牢，本王择日来审。”
锦觅是以，本葡萄这就连带着一位天帝编外文书一起，锒铛入了一回妖界的狱？
锦觅果然是多姿多彩的人生啊，这一天之内发生的事，比在水境里一千年都多了！
妖王殿的善恶钟敲了三十六回响，转眼三天已过。
她在狱中杂草团内翻来覆去，胡思乱想着：
锦觅疯龙一次没来审问，只留着本葡萄蔫吧唧躺倒在地牢湿乎乎的杂草丛里，哼！该死的混蛋疯龙！啊啊啊啊！本葡萄从里到外都快要发霉了！
锦觅老胡啊老胡，长芳主啊长芳主，连翘啊连翘，我好无聊啊！
陡然，她气沉丹田，大喝一声，道：
锦觅“辰郎！”
一旁端坐打盹的梓儿一阵惊慌，从入定中醒来，小声叹道：
梓儿“锦觅，你又在喊什么？”
看着梓儿疲倦的脸，她长叹，道：
锦觅“没什么，我好无聊，梓儿，你陪我说说话啊！”
梓儿随之叹气，两人一同叹息，随后梓儿道：
梓儿“有什么可说的？”
锦觅“你跟我说说天界？”
顿了顿，又道：
锦觅“算了算了，你还是背书吧。”
锦觅她一定又要说起夜神润玉的事了，我才不想听。
梓儿“天界共分九重，第一重是宗动天，有六万八千一百二十三散仙，第二重是常静天，有一万四千四百四十一地仙，第三重是填星天，三千零九十九上仙居于此间，第四重是岁星天，七百二十五金仙居此，第五重是二百六十天仙所居的荧惑天，第六重是日轮天，九十五位游神居此，第七重是四十二位星君所居的太白天，第八重是十二位上神所居的辰星天，第九重则是陛下和月下仙人所居的月轮天。”
听见梓儿这一长串的背书，她怔了怔，道：
锦觅“骗人！陛下的寝殿和省经阁是在同一平面的，省经阁和你这小文书的藏书阁又是同一平面的！哪里来的九重天！”
梓儿“省经阁？是陛下的私人藏经阁，藏书阁是夜神的私人藏经阁，我压根就不是藏书阁的主人啊！”
锦觅“诶？”
梓儿“陛下只有夜神这么一个孩子，夜神自然得以离开八重天，以储君身份居于第九重的月轮天，而且他还时不时代替陛下去九霄云殿上朝--”
锦觅“那你呢？你也在月轮天啊！”
梓儿“哦，这个，我也不太清楚。”
听见梓儿的话，她侧头打量了一会儿对方，又一次摩挲了一番太微木雕。
锦觅月轮天，月轮天。
梓儿亦跟着怔忡了许久，盘了个如意坐，面容平静，嘴里默背着看过的书。
锦觅辰郎是不是想让她做天妃？
百无聊赖间，两人只听“吱呀”一声响，地牢门开，走进一个人来。
锦觅咦？不是妖王？没成想，居然是那瘸腿将军瘸总管。
瘸总管“小仙姜缺，见过二位公主。”
锦觅“额，道友你这声公主，难不成是在说我和她？”
瘸总管“公主莫怕，不要不承认，其实小仙不是好人，啊呸，小仙是个好人，”
锦觅“啊？”
瘸总管向天界处抱拳，又道：
瘸总管“小仙乃是为天帝陛下所遣，到这妖界行那托梁换柱之举的！唉，但记得四千多年前，陛下与先花神恩恩爱爱，何其羡人，虽则如今先花神逝世，然而那时先花神的绝世芳姿至今仍在小仙心底默默记着，二位公主年岁观来不过三四千，姿容又与先花神几乎一模一样，一看便知乃是先花神与天帝陛下骨血，数日前迫于妖王威势，小仙不得已将二位公主下狱，如今特来告罪。”
她拧眉，狐疑，面上忽然却又笑嘻嘻的，道：
锦觅“好说，好说，仙上可有什么信物没有？”
瘸总管一脸犯难，道：
瘸总管“信物却是没有，小仙在妖界一留便是三千六百多年，为了融入妖界不让诸妖起疑，如何敢将什么信物揣在身上？”
而后，他又一揖到底，道：
瘸总管“二位公主不信小仙，小仙也能理解，但是身为天界臣民，小仙如何能够坐视二位公主受难？如今小仙欲要帮助二位公主脱困，还望二位公主能够配合。”
锦觅“自然会配合，左右都是死，倘若你是真的，便是我们俩白赚的一条命，有什么不配合的，对吧，姐姐？”
看向梓儿，她暗暗思索，
锦觅我自然不可能是辰郎的女儿，否则他就也太没节操了些，但梓儿倒还真有可能是。
锦觅等等？难道，这就是她居于月轮天的缘故？
锦觅所以梓儿绝对不可能成为辰郎的天妃了？
她欣喜想着，这样就太好了！另一边的梓儿却面色发白，轻声道：
梓儿“果然，果然，我原也已然猜到自己的身份了，原来我果真是他的妹妹。”
苦笑一声，梓儿又道：
梓儿“姜缺仙上，莫要再用公主二字称呼了，陛下他，他从未册封过什么公主，我如今也不过是陛下身边的小小文书，公主二字，实在折煞了。”
锦觅“没什么折煞的，你我作为花界幼主，公主二字倒也称得上，称得上，仙上您继续说。”
瘸总管“是，公主，妖王已然一连发疯三日，按照常理来说，明日他便会有一日的清醒，到时他必当前来审问二位公主，却不知，二位公主是如何得罪了妖王，竟叫他如此生气？”
正要回答瘸总管一句‘那乃是一颗凤凰蛋引发的血案’，她忽然想起妖王那首疯癫癫的歌来，当下改了措辞，道：
锦觅“你可知荼姚？”
瘸总管瞳孔微缩，道：
瘸总管“先天后之事早已尘封成了禁忌，如今六界当中，还能得知她的事迹的可已不多，却不知此事与这不存在的先天后荼姚又有何干系？先天后过世三千五百年整，想来如今也没可能再从忘川里爬出来吧？”
闻听此言，她拧紧眉头，暗想：
锦觅四千年前毒虞玟凌化龙入道，
锦觅三千六百多年前姜缺受天帝之命来到妖界，
锦觅三千五百年前先天后荼姚过世，
锦觅两千九百年前，玟凌大肆屠杀异己征服妖界，成为妖王，同年，夜神殿下自凡间历劫归来，代政天帝。
她默默计算着时间的先后，又想，
锦觅而我看的那本天帝花神的故事书乃是成书于两千年前，其中已然完全没了荼姚的存在痕迹。
锦觅结合妖王疯癫之言，可以推论：辰郎他在三千五百年前借妖王之手杀死荼姚，因玄穹之光而身受重伤，唔，重伤一事多半存疑，此后的三千五百年他或许一直在寻找灵贝用以疗伤，又或许仅仅只在最近几年动身寻找灵贝。
锦觅其中，在三千五百年前到两千年前的这段时间里，不知是谁将荼姚的存在痕迹彻底尘封--多半是辰郎吧！
联想到凤凰乃是百鸟之王，同时又是不断涅磐的不死之身，而如今的鸟族族长仅仅只是一只短命孔雀--
她忽然睁大了眼睛，
锦觅辰郎他，果然耽于权势，连一个小小鸟族都不能有机会脱出他的手掌心。
锦觅而且，“不愿意归顺于我，好小子，还挺硬气，你知道我背后的是谁吗，说出来，吓死你。”--妖王这段混乱的记忆应当就发生在两千九百年前，他征服妖界成为妖王的那个时候，他背后那个吓人的存在是谁？同年天界夜神代政，而本该当朝的天帝太微又去了哪里？
锦觅难道妖王玟凌就是辰郎扶持起来的？后来见玟凌势大，辰郎眼见他即将脱出控制，便又决定让他陷入疯癫，就此不能理事？
悄悄握紧拳头，她看向瘸总管，道：
锦觅“姜缺仙上，不知妖王玟凌是何时开始发疯的？”
瘸总管愣了愣，回答道：
瘸总管“妖王他一开始就是个疯子，最初化龙的那一两千年他有灵药控制，倒还有些理智，只是如今，保持他理智的灵药没了来源，所以倒疯得比一开始还狠些，”
瘸总管“公主问这个做什么？”
她摇了摇头，绞紧了十指，轻轻吐出一口浊气，从神行百宝囊中取出凤凰蛋，放在姜缺的眼前。
锦觅“我还以为是你暗中给妖王下毒，让他不知不觉变得疯癫，好能就此一掌妖界大权，没想到，原来一开始他就是个疯子。”
锦觅“这是凤凰蛋，荼姚的孩子，妖王他剖了榇牯心窍，让榇牯用神魂灵力孕养这颗蛋，我无意间闯入了榇牯洞中，得到了此蛋，得蛋的过程不可详述，后来这事被妖王得知，他便一直追杀于我。”
瘸总管“下毒？妖王早已辟谷，公主实在是说笑了。”
一声轻叹，瘸总管又道：
瘸总管“三千五百年前，先天后过世，那时先天后已然有孕，可等仵作剖尸后发现，天后腹中凤凰灵不知所踪，陛下怀疑乃是妖王所为，特意命小仙在妖界暗察此事，可惜小仙始终没能查出些什么，最后陛下只能将此事揭过，却不想，原来是被妖王置入了榇牯的心窍中。”
瘸总管“可是，为什么？他平白无故养一颗凤凰蛋，真是奇也怪哉。”
锦觅好一个‘奇也怪哉’！姜缺仙上，您的拳头已然暗暗握紧，想必也是想到了‘鸟族’二字吧。
脑中也瞬间闪过妖王的一句“让他从此日日夜夜为我蕴养化身，一身灵力乃至于魂神都为我所用”，她抿了抿嘴唇，当下说了出来。
瘸总管咬紧牙关，良久，他的眸光狠狠对向凤凰蛋，冷声道：
瘸总管“化身？他想得倒美，公主，我等必须毁去此蛋，绝对不能叫妖王得逞此事。”
锦觅“什么？”
立时回想起太微在烛火下眸光温软看向凤凰蛋的情形，她急切道：
锦觅“这可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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