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我妈白我一眼,随后又看向傅均泽,正色道,“那就要看人家的诚意了。”
傅均泽正襟危坐,模样诚恳极了,“一百万。”
说着,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又紧接着问道,“够吗?”
我坐在一旁惊呆了。
一百万彩礼?
虽说对于那些豪门,上千万的彩礼也许都不成问题,但我从小就只是个普通小百姓,我妈打工养我长大,我在厂子里上班时,一个月也就才几千块的工资。
一百万,对我来说的确是天价彩礼了。
我咽了咽口水,想要拒绝,却被我妈用眼神制止住了。
“好”
我妈应了一声,竟真的没有客气。
她静静地看着傅均泽,神色认真,“你知道的,如果和沐沐结婚的换做别人,彩礼三万五万我都不会介意,但是,沐沐一门心思的想要和你在一起,现在又怀了孩子,毕竟你们年龄阅历各方面都有所差距,以后的事谁都说不准,我必须要给沐沐留一些保障。”
朋友多年,我妈也没兜圈子,说的直白了当。
傅均泽点点头,“我懂。你放心,这个钱我拿得出来,婚后房子我也会过户到沐沐名下,而且……”
他停顿了一下,抿抿唇,随后握住了我的手,“我不会背叛她。”
一句“不会背叛”,算是他给我,给我妈许下的承诺。
我妈脸色缓和了些,“你放心,这些彩礼我一分不要,到时让沐沐自己存着就好,我也会尽我所能给沐沐置办嫁妆,别人家有的,沐沐也一定不会少。”
傅均泽点点头,没有说话。
气氛多少有些尴尬。
尤其是一提到之后要和傅均泽父母见面,气氛就更显凝重了。
这时,陈叔叔适时地出声打破了僵局,“走吧,我提前定好了饭店,咱们出去吃个饭慢慢谈。”
大家同意,欣然起身。
我习惯性地去挽傅均泽的手臂,然而,以往还会伸手箍在我腰间的傅均泽,却在我碰到他手臂的那一刻,不太自在地闪躲了一下。
我的手,挽了个空。
回过神来,傅均泽飞快地看了一眼门口正在换鞋的我妈,不太自在地抿抿唇,对着我低声道,“对不起……我……”
“没事”,我飞快地应声,生怕他看见我眼底的失落。
我笑了笑,收回了准备挽他的手,像是在劝他,也像是在劝我自己:“慢慢适应~”
出门上车。
傅均泽开车,陈叔叔晕车坐在副驾驶,我和妈妈则坐在后排。
车窗开了一半,微风习习,颇为凉爽。
我转头去看我妈。
不得不感慨,时光真的是善待某些人的,比如傅均泽,比如我妈。
近40岁的年纪,若是不凑近去看的话,眼角根本就看不到一丝细纹,说是十八太夸张,但是若说她28岁,恐怕多数人都会信的。
而且,她常年坚持运动,身材保持的很好,气质也出众,再加上那张精致的脸,毫不夸张,现在我们一起出门,还偶尔会有人来和她搭讪。
而且,相比较于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她身上又多了些风情。
如果我是傅均泽,大抵也是会喜欢上我妈的吧。
似是察觉到我的目光,我妈转头看了过来,将我打量了一番,她轻轻握住了我的手,没有说话。
车内一片寂静。
很快,按着陈叔叔给的地址,车子停在了某酒店楼下的停车场内。
我们开门下车,进了酒店。
这家酒店算是中高档,性价比比较高,价格还算亲民,所以生意向来很好,陈叔叔提前两天定的位置,结果连包间都没有定到,好在定到了大厅内一个靠窗的位置。
我们一行四人落座,陈叔叔先忙着给我妈倒水,然后将菜单递给了我和傅均泽,“你们看看喜欢吃什么,随便点,别客气。”
陈叔叔笑眯眯地,看起来憨厚极了。
其实熟悉了以后,我发现,我妈说的没错,陈叔叔确实是挺可爱的。
别看他膀大腰圆的,胳膊上还纹着花臂,一副社会大哥大的模样,但是实际上他很好相处,别人一夸他,就会瞬间脸红,不好意思地揉揉后脑勺,一副憨厚样子。
点好菜,等着上菜时,隔壁桌却发生了一些意外。
隔壁桌坐了七八名中年男子,桌上菜没点多少,酒倒是摆了一桌子,这才中午,几人便喝的烂醉。
醉鬼向来最爱生事,这不,几人喝着聊着,不知怎么就起了冲突,说着说着就骂了起来。
我好奇地看了两眼,也没太当回事。
然而,骂着骂着,这一桌人竟打了起来。
一切发生的太快,周围几桌客人都还没反应过来,他们那桌酒瓶碗筷便已经扔的满天飞了。
“砰!”
一声闷响,隔壁桌不知谁扔了一个茶杯,不偏不倚,刚巧砸到了我妈头上。
我妈下意识地惊呼一声,双手紧紧捂着头,看样子砸的应该很疼。
一切太过突然,别说是背对着那桌人的陈叔叔,即便是我和傅均泽眼睁睁看着他们扔东西,都没反应过来。
陈叔叔蹭地站了起来,袖子一撸,花臂瞬间露了出来。
我原本以为他是想吓唬吓唬人,然而,他是真的半点都没犹豫,直接冲了上去。
我为我之前对陈叔叔的“憨厚”印象道歉,他这身手以前绝对是混社会的,冲上去三两下地打翻一个人,陈叔叔揪着他衣领,一脸怒容,“谁他妈扔的杯子?”
那伙人都被陈叔叔惊呆了,反应过来后,也不内讧了,一伙人把陈叔叔围了起来。
我们三个也连忙赶了过去。
担心事情闹大,陈叔叔吃亏,我和我妈开始劝架,再加上酒店保安这时赶来,总算是劝开了两伙人。
回到桌前,陈叔叔一脸心疼地看着我妈被砸的通红的额头,向服务员要了一些冰块,小心翼翼的替她敷着。
我妈反倒被他弄的有些不好意思,伸手推搡了他一下,嗔怪道,“没事,就一点小伤,我没那么矫情。”
结果,向来待她温柔的陈叔叔却白她一眼,拽住了我妈推他的手,“什么小伤,我都舍不得碰你一下,凭啥让那群杂碎打了?”
陈叔叔说话时,半点没压着自己的嗓门声,邻桌几名酒鬼又吵嚷着站了起来,“你他妈骂谁杂碎呢?”
陈叔叔也是个暴脾气,当时便站起身来,眼看着两边又要骂起来,我妈连忙劝住了陈叔叔。
冷静下来,陈叔叔抱歉地看了我和傅均泽一眼,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啊,被我搅合了气氛,我这人其实自己没什么说道,别人怎么说我都行,但是一涉及到沈露,我就……”
我连忙摆着手说没事,“您心疼我妈,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陈叔叔有些腼腆地笑了笑,“那你放心,我在外面怎么样,一见到你妈就怂了!”
我妈白他一眼,笑骂了一声,一个小插曲也算是过去了。
只不过,我后知后觉地注意到,傅均泽似乎有些沉默。
邻桌几个酒鬼吃完饭就闹闹腾腾地离开了,接下来的一顿饭也尚算和谐。
吃过饭,陈叔叔跑去结账。
我们出了酒店,前往停车场时,还在讨论着什么时候去见傅均泽的父母。
原本按照傅均泽的说法,准备安排他父母过来见我妈,毕竟是出于对女方的尊重,却被我妈连连摆着手拒绝了。
“平时论辈分我还要叫他们叔叔阿姨的,怎么能让他们过来呢,我们去你家商量婚事就好。”
一边谈论,我们一边去了停车场。
快走到车前时,忽然,身后陡然传来一阵汽车的引擎声——
我跟在傅均泽身后,有些疑惑地回头看了一眼,却只看见了刺眼的车灯!
还未反应过来,便看见那辆白色轿车陡然加速,朝着我们几人冲了过来!
电光石火间,我下意识地想要去找傅均泽,嘴里朝着我妈她们喊道,“快躲开!”
然而,汽车飞速冲过来的那一刻,我们几人做了不同的反应。
我一只手护着小腹,伸手想要去推开离我最近的傅均泽。
我妈一脸惊恐地跑过来想要护住我。
而陈叔叔和傅均泽做了相同的动作,他们俩十分默契地跑到了我妈身前,将她推了出去。
一行四人,只有我独自暴露在汽车的视野之中。
说来则慢,实际上,从我发现身后有车,到它冲过来,不过是短短几秒的时间,我们根本来不及仔细思考,完全都是下意识做出的举动。
在一阵惊呼中,我感觉自己被狠狠撞到,整个人被撞飞出去!
“沐沐!”
“沐沐!”
接连几道惊呼声响起在耳边,我躺倒在地,脑中一片空白。
眼前似乎有些模糊。
“沐沐……”
有人轻轻地碰了碰我手臂,似乎是傅均泽的声音,他颤抖着念叨我的名字,“沐沐……”
我睁开眼看了他一眼,目之所及,是他惊慌失措的脸。
我看的有点心疼,想要开口安慰一句,然而下一刻,却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知觉。
(10)
再度醒来时,我已置身医院。
睁开眼,四处一片雪白。
房间里坐了几个人,全部形容憔悴,坐在床边的,是我妈。
“沐沐!”
她蓦地握住我的手,眼眶瞬间红了,“你总算是醒了……”
头痛欲裂,身子也十分沉重。
我皱皱眉,“我睡了很久么?”
我妈哽咽了一下,“快三天了,你吓死我了…”
难得看见我妈这副模样,我有些心疼,哑着嗓子道,“我这不是好好的么,放心吧。”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妈眼底闪过几分黯然,却终究没有说话。
好不容易安抚住了我妈,我缓缓抬头,一眼便看见了站在不远处,一脸紧张的傅均泽。
四目相对,他眼睛亮了几分,却又似乎有些不敢面对我,目光有着片刻的闪躲。
是啊。
在面对危险的那一刻,放着自己怀孕着的未婚妻不救,反而扑过去救了她妈妈。
可不可笑?
我忍不住笑了笑,笑这段可悲又可笑的感情。
和他对视了几秒,我缓缓移开目光,看向了我妈,“妈,孩子……还在吗?”
其实,这句话问出口的那一刻,我心里就已经隐隐有了预感。
我昏迷了近三天,腹中孩子又怎么可能平安无事呢。
果然,答案如我所料。
我妈眼眶通红,轻轻地摸着我的头发,轻声道,“沐沐乖,孩子……以后还会有的。”
以后还会有的…
也就是说…我肚子里怀着的孩子,那个我和傅均泽的孩子,已经流掉了。
“哦”
我愣了很久,然后轻轻应了一声,“流了……也好。”
也好。
直到这一刻,我才忽然看清,如果真的生下来,成长在一个冷冰冰的家庭里,大抵也是不会幸福的吧。
见我状态不对劲,我妈和陈叔叔交换了一下眼神,默契地走出了房间。
病房里,只剩下了我和傅均泽。
我垂着眸沉默,他站在不远处,也一言不发。
病房里一片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动身,缓缓走了过来。
坐在床边,傅均泽缓缓握住了我的手,却又似乎因着我指尖的凉意而愣了一下。
“沐沐……”
他低低出声,嗓音微哑。
我沉默了几秒,抬起头去看他,傅均泽静静地看着我,眉心微蹙,双眼红的厉害,胡子拉碴地,看起来有些憔悴。
他紧紧握着我的手,眼底满是歉然,“沐沐,对不起,孩子…我们还会有的,你别难过。”
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目光从上至下,将他的眉眼缓缓描摹了一番。
这是我从情窦初开时,就爱上的男人啊。
仍旧是熟悉的那张脸,仍旧是那副眉眼,可是…怎么忽然就觉着有些陌生了呢?
我缓缓抬起手,落在他脸侧轻轻抚摸了一下,“没事。”
鼻尖莫名地有些酸涩,从醒来到现在,包括听到孩子没了这个消息,我都没有哭,现在,我却莫名地红了眼。
我静静地看着他,“不会再有了。”
傅均泽怔怔地看着我,眼底几分讶然。
不会再有了。
我指的是孩子,也不只是孩子。
不知道为什么,对上我的目光,傅均泽眼眶瞬间再度红了一圈。
他眉心紧紧蹙起,拧成了一道“川”字。
“沐沐,你别这样,我们会好的,会……”
他的话说了一半,忽然被我打断。
“会好的,会对我负责的,会一辈子相敬如宾的,然后呢?然后我们一辈子不见我妈么?”
傅均泽的声音瞬间顿住。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心里酸涩的难受,我却强忍着不想在他面前落泪。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胸口氤氲的难过,抬头看他,“傅均泽,给我一段时间,让我冷静一下。”
傅均泽沉默很久,最后缓缓点头。
他俯身,替我盖上了被角,声音很轻,“对不起。”
看着那张熟悉至极的脸,我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问他。
“如果重来一次,你会怎么选择?”
他怔了两秒,随后看向我,神色认真,“我会救你。”
“真的?”
“真的。”
我将手从被子里抽出,放在了床边,“是因为责任吗?”
他却再度沉默了。
一秒,两秒,在我彻底准备放弃时,傅均泽摇摇头,“沐沐,其实…我特别后悔。”
我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有那么一瞬间,我忽然对他有些失望,这个在我眼中多年来一直完美无瑕的男人,这个曾被我视若英雄的存在。
好像有那么一瞬间,他在我心里的雕像轰然崩裂,碎了一地。
对,他特别后悔,如果重来一次,他也许真的会选择救我。
可是,那又如何呢。
在真正的危险来临的那一刻,尽管我怀着他的孩子,可他仍旧弃我于不顾,奋不顾身地去救了另一个女人。
哪怕,她是我妈,我依旧难以释怀。
我没再说话,只是闭上眼,“我有些累了。”
半晌,头顶才传来了傅均泽的声音,“睡一会吧,我在这守着你,有需要叫我。”
我没应声,也没有睁开眼。
病房内一片寂静,我躺着躺着,竟真的睡着了。
……
一整天,我妈和傅均泽每天都陪在病房里,有时,我妈也会刻意找借口离开,给我和傅均泽独处的空间。
我知道,她是想让我们把心里话说开。
可是,有些心结哪里能够说的清呢,真正能够被称之为心结的,统统都是无法言明的存在。
不过,快到晚上,我才隐约察觉出了些不对劲。
为什么…我的双腿毫无知觉?
可无论我怎么问,我妈和傅均泽都只是说,因为我之前做手术时打了麻药,药劲还没过。
我想坐起身来看看,她们都找各种理由拒绝。
我心生怀疑。
终于,在傅均泽被医生叫去办公室时,我闭着眼装睡,我妈见我睡的熟,便拿起纸巾去了厕所。
听见关门声,我睁开眼,想要尝试着坐起身来,可是下半身却毫无知觉,根本用不上半点力气。
尝试了两下,没有坐起来,我只能扯起被角,将被子扯下——
“啊!!!”
我愣了两秒,然后,尖叫声忍不住脱口而出。
我一脸惊恐地看着自己下半身,可是,原本属于我的双腿位置,此刻却空空荡荡。
房门猛地被推开,傅均泽飞快地跑了进来,他先是愣了一秒,然后连忙跑过来,将我搂进怀里。
“别看,沐沐…别看。”
他声音颤抖的厉害,抱着我的手僵硬无比,“沐沐…”
他声音哽咽,“我问过医生了,可以安装义肢的,我会给你找最好的医生,倾家荡产也没关系,你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我会保护你的…”
可是,说着说着,他自己却先崩溃地哭了起来。
我被他搂进怀里,神色怔然。
脑中一片空白。
他说的话,其实我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我脑中来来回回地只回荡着一句话:
我,沈知沐,变成废人了。
傅均泽的泪落在我脖颈上,滚烫。
我愣了很久,才勉强回过神来。
我推开他,再去看我的双腿时,被单却已经被他盖住了。
我怔怔地看着他,神色恍惚,“傅均泽,你说,我以后会不会连自理都做不到了?”
一句话,傅均泽情绪瞬间崩溃了。
认识他这么多年,生平第一次,我看见他趴在我床边,泣不成声。
该哭的那个人明明应该是我的,可是,真奇怪,我却一滴泪也落不下来。
“傅均泽”,我低声叫他,“开车撞我的人,是邻桌那群醉鬼,对么?”
(11)
他哽咽了很久,才勉强出声:“是……”
傅均泽紧紧抱着我,掌心落在我发梢,轻轻摩挲着,“沐沐,你放心,我会动用一切关系让他们付出代价。”
我点点头,“好。”
傅均泽这话,我半点不怀疑,可是,如此深仇大恨,我却也没多大的心思去追究了。
我现在满脑子都是我以后该怎么办。
我真的要变成一个废人么?如果以后生活都不能自理,我又该怎么办?
我不知道答案。
而这个答案,也许没有人能够给我。
人似乎永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强大。
我很快接受了现实,面对这个意外,我比所有人都要冷静。
反倒是我妈他们三个,一个比一个懊悔,整天唉声叹气,个顶个的憔悴。
甚至那天晚上,陈叔叔跪在我面前痛哭流涕,说如果不是他那天和那群人起了冲突,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情了。
我拍拍他的手,声音很轻,“陈叔叔,快起来吧,和你没关系。”
他又做错了什么呢,他只是全心全意地保护我妈,替她出头而已,后面的事是谁都没有预料到的。
虽然我说了不在意,可是,他们三个却全部活在自责之中。
尤其是傅均泽。
他似乎一夜之间老了许多,短短几天,他便从过去那个极具少年感的温润男人,变成了一个胡子拉碴的憔悴大叔。
再没有了过去的意气风发,那双向来温润的眸子都彻底黯淡了下去。
可我已经不知道,他究竟是单纯的因为自责,还是也有后悔与心疼。
我再不敢信任他了。
而且,对于现在的我来说,一切似乎已经不重要了。
都不重要了。
自从醒来后,我平静的接受了这一切,可是,却也在沉默中,静静地将我自己关进了小黑屋中。
我的世界,自此暗无天日。
傅均泽没有骗我。
他疯了一般,动用所有的关系与人脉,砸的钱更是多到数不清,目的只有一个:
重判那个醉驾故意撞人,致我残疾的醉鬼。
最后,那人被判以十年有期徒刑。
十年……
他用十年牢狱,换走了我的下半辈子。
结束了官司,傅均泽又开始找各地的名医主任替我诊治。
可是,所有人都清楚,不过是寻个心里安慰罢了,最后的结果不还是安装义肢么。
毕竟,我这不是骨折,是截肢。
可傅均泽不死心,找了最权威的医生替我准备义肢的事情。
自始至终,我都没有问过一个字。
义肢。
再怎么灵活也终究是假的,就像是之前,我与傅均泽的感情。
看似温馨,我们会拥抱,会接吻,会上床,情到浓时,他也曾在我耳边说爱我。
可是结果呢?
一切不过是镜花水月,真正面临危险的那一刻,他的第一抉择永远都不是我。
假的就是假的,永远经不起考验。
我面上平静,可是,心里却愈发地消极。
而且,最近我听见了一个笑话,很好笑。
有天晚上,傅均泽喝醉了,只有我们两人的病房里,他握着我的手失声痛哭。
说他现在日日夜夜活在后悔与煎熬中,他恨不得躺在病床上受伤的人换成是他。
他还说……
在我昏迷的那几天里,他才发现,原来,他早就爱上我了。
只是他自己一直都没有意识到。
是爱,不是责任。
不是退而求其次,也不是勉为其难,是真真切切的想要保护我,想要和我携手共度余生。
你说,这个笑话好不好笑?
奇怪的是,听着他的表白,这些如果放在过去会让我激动的痛哭流涕的话语,现在听来,我竟格外地平静。
心底未起半点波澜。
病床上,我静静地看着他,自始至终没有开口说一个字。
可是,我在心里低低叹谓一声。
晚了。
傅均泽,太晚了。
日子过的浑浑噩噩。
后来,我被安排着安装了义肢,开始了漫长的疗养与康复训练。
我很不习惯那个假的双腿,午夜梦回,我总是看着它们,觉着很恐怖。
我被傅均泽接回了家里,可是,我开始天天晚上做噩梦。
每一次都是在尖叫与哭泣中醒来。
而傅均泽总是会在第一时间抱住我,他将我紧紧抱进怀里,声音很低,轻声安抚着。
“没事的,沐沐,我在。”
“我在,沐沐不怕。”
他一遍又一遍的安慰,可是,他并不知道,对于现在的我而言,他的存在再也无法带给我半点安全感。
其实,最让我崩溃的不是当初那一瞬间的抛弃,也不是没办法走路。
而是,我真真切切地变成了废人。
现在的我,别说是学着走路,就连正常的自理都做不到。
出院回家,傅均泽日夜不离地在我身边守了很多天,吃喝拉撒各个方面,他都照顾的无微不至。
他很细心。
可我只会愈发地难以接受。
我再也做不到像过去一样和他耳鬓厮磨,因为现在的我,就连上厕所都要他抱去卫生间。
其实,医生建议我暂时解决生理问题都在床上,有那种专门在床上大小便的器具,可我不肯。
我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在床上进行这些,所以坚持着,让傅均泽抱我去厕所。
我愈发地沉默,身边的人也全都如此,别说是我妈和傅均泽了,就连最爱挠着脑袋憨厚傻笑的陈叔叔都变的一脸忧郁,再没笑过。
傅均泽守了我很久,可是,经济方面却吃不消了。
之前托关系,请医生,为我看病等一系列事情,几乎花空了他所有存款,被他扔给下属的公司业务情况也急剧下降。
为了挣钱养我,傅均泽不得不每天公司和家里两边跑。
原本,我妈准备接替傅均泽来看我的,可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我妈病倒了。
多日忧思烦闷,她这段日子身体也很差,突发阑尾炎,被送去医院做了手术。
虽然只是一个小手术,但怎么也要卧床休息,不得已,傅均泽给我找了一个女护工。
女护工约摸四五十岁,傅均泽在时,她照顾的十分仔细,态度也格外温和。
可是,只剩下我们俩在家时,她时常在不远处低声嘟囔着,说的无非都是一些诸如“活的这么窝囊,还不如死了算了”,“吃喝拉撒都没办法控制,真恶心”的话。
我听的见,却根本没有心思去训斥。
每一天,我都会变得更阴郁些,我开始封闭自己,每天都要求护工拉上厚重的窗帘,隔绝开一切阳光与光亮。
每天,我独自一人躺在床上,在不开灯的昏暗房间里,一出神便是一整天。
我想,我的心理似乎渐渐扭曲了。
渐渐地,我的脾气也变得阴郁狂暴了起来。
我开始发泄,在每天晚上傅均泽下班时发泄我的不满与怨憎。
其实我也不想的,可是……我控制不住。
无数次,夜深人静时,我拽着他的手臂,疯了般咬他,直到唇齿间弥漫出血腥味才肯罢休。
我哭着拉扯他,嘴里是最伤人的话。
“傅均泽,我恨你!如果不是你,我根本不会变成这样子!”
其实,哪怕我知道,害我的人根本不是他。
其实他什么也没做,他只是没有在第一时间选择保护我而已。
可我还是怨他。
不知多少个夜晚,我哭着,一次又一次地骂他,咬他,说我恨他。
每一次,他都不动声色地抱住我,任由我在他身上发泄。
然而,更多的时候,他都会抱着我哭,细碎的哭声回荡在房间里,最后,总是会把我也感染。
然后,空荡荡地房间里,我们俩相拥着痛哭。
我们彼此折磨,又彼此依赖。
其实我不止一次的想过死这个字,可是,我还是有些舍不得。
舍不得我妈,她孤身一人将我养大,我知道,我是她全部的心血与希望。
也舍不得傅均泽,尽管爱与恨相纠葛,可我还是舍不得他。
每一天,我都活在混沌之中,反复无常。
有时会在一片黑暗的房间内一躺一整天,神色阴郁,有时会拽着傅均泽痛哭责骂,有时也会想方设法的求死。
周而复始。
我觉着,我快要被自己折磨疯了。
真正让我崩溃的,是9月2号的那一天。
日子我记得很清楚,因为,那天刚巧也是我和傅均泽在一起一年的纪念日。
可是,不知道是不是那天中午女护工做的饭菜有问题,临近傅均泽下班的时候,我开始闹肚子。
小腹中翻江倒海地疼,我紧揪着床单,高声喊着那名女护工,可她人在客厅,就慢悠悠地应了一声,却久久不见人影。
任凭我怎么喊,都无动于衷。
我快忍耐不住,自从车祸过后,对于排泄之事我似乎很难控制。
幸好,在我快要拉裤子时,傅均泽刚巧回家了。
一如往常一般,他进门第一件事就是推门进来看我。
“沐沐”,他开了灯,手里还拎了一个小蛋糕的盒子,“一周年快乐,宝贝。”
是他当初曾排队给我买的那款小蛋糕。
“傅均泽…”
我艰难出声,却根本没有精力去看蛋糕,我猜,我此刻脸色一定憋的通红。
“我要上厕所……”
傅均泽一怔,连忙放下蛋糕,跑过来将我抱起,快步向卫生间走去。
然而……
已经来不及了。
尽管我强忍着,此刻的身体情况却还是不如意,我就这样,还被傅均泽抱在怀里时,就没忍住,弄脏了裤子。
空气中弥漫了几分难闻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