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十七

这一晚烟织空楼没有再出现，他已经不需要再出现了。

如歌的记忆已经完全找回来了，除了在水牢中的这几日，她不会再忘记任何事。所以他赌输了，这是他与银雪赌的第三百次，这是他第二百九十五次赌输。

“既然公子有解毒之法，为何非要急在这几日？”战枫问。

银雪仰面躺在水里，自从送走了如歌，他便躺了下来没再动过。

“你觉得为什么每一次她来，总会忘掉一些她原本已经想起来的事？”银雪轻声说，他的声音很平静，大多发出的是气声，这让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遥远，好像他的人已不在水牢里，他去到了很远的地方一样。

战枫沉默了，如歌几乎每一次来都说自己又忘了，而他竟几乎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她的记忆会一直不断的倒退，到最后……”

“她会死，对吗？”战枫的眼睛直直的盯着脚下，他不敢想象，如果银雪没有答应那个赌约，如果他没能撑过一次又一次的折磨，会发生什么。

如歌被烟织空楼的双眼诅咒，若她的记忆不断的消失，那么她的身体也会随着记忆完全消失的那一刻，回归死亡。

所以这份赌约银雪必须答应，所以无论这份回忆多么痛苦，如歌都必须想起来。

牢房外突然开始骚动，正摆开了架势，准备开始今日份的鞭打和虐待的守卫被叫了出去，她们开始窸窸窣窣的谈论什么。战枫听不真切，可他依稀听到了几个“杀”字，然后那些守卫就匆匆忙忙的离开了。

当暗夜罗冷着脸慢慢走进来的时候，银雪就知道他们的计策成功了。

他费了些功夫才坐起身，他垂着双眼看着自己的手，嘴角微微的上扬，慢慢的说道：“看来玉自寒是成功了。”

“看来你真的很不怕死！”

暗夜罗的手捏在水牢的门栏上，他几乎要将那手臂粗的黑檀木生生捏碎。

银雪想起来百年前他也曾问过一个人是否怕过，他学着她当年的样子，开口说道：“怕，”他突然狡黠的一笑，接着说：“怕就不会来你这儿做客了。”

暗夜罗怒不可遏的冲下水牢，攥住锖铁链用力的一扯，银雪被拉得整个人向前一倾。早已蓄在掌中的气劲一吐，银雪被击晕了过去。

他一跃跳上水牢，使劲一甩衣袖，在牙缝中挤出几个字：

“带他们去地宫。”

————

吴千泪不愧是银雪手下的人，在三个人中他看起来最平凡，他就像是个饭馆的老板，或者像是个庙里的和尚，他总是笑呵呵的，看起来没有一点儿过人之处。可就是这个人，根据黄琮的描述和有琴泓的回忆，仅用了一天的时间便画出了迷雾杀阵的布阵图，虽还有几处模糊之处，但已足够了。

“你们不必带太多人手，那五百暗河宫精锐可以交给归鸿阁。”

其实归鸿本想说，其实你们不必去，可是她忍住了。无论如何烈火山庄和天下无刀城也算是支撑武林的两大世家，借着他们的名义，也能减少很多将来不必要的麻烦。

姬惊雷和刀冽香对此并没有什么异议，他们本就损失了不少弟子，能动用的人其实并不太多。

可落穷崖却跳了出来，嚷嚷道：“凭什么交给你？你把我这堂堂雪衣王护卫军统领当成什么？”

他这句话只换来归鸿轻蔑的一瞥，却震惊了在场的其他人。

是啊，堂堂皇帝亲封的雪衣王，怎么会没有属于自己的护卫军？

两位烈火山庄的老堂主此刻互相瞧了一眼，都不约而同的暗自摸了摸自己的胸脯。自从这三个人来到以后，带来的震撼此起彼伏。先是归鸿阁，再来个暗河宫黑翼，这下子连雪衣王都被搬了出来，这样下去，这心脏病迟早被他们给吓出来不可。

吴千泪憨憨的笑着，本就不大的眼睛更是眯成了一条缝，他半躺在椅子里，向那两人摆了摆手，愉快的说道：“事情交给你们我放心，胖子我就在密林外给你们摆好酒席，等着你们全胜归来。”

“不行！”

落穷崖和归鸿几乎异口同声的反驳道。

“没你那些奇形怪状的巧匠，地宫上面的机关怎么解？”

他们又开始吵了起来，几个三四十岁的中年人吵得像是小孩子，谁也不肯让着谁，直吵得面红耳赤吹胡子瞪眼，抄起什么就向对方身上砸什么。最后有琴泓默默的打开了门，他们便约好了似的一起夺门而出，在院子里动起手来。

众人看得呆了，看着烈火山庄的大殿变得一片狼藉，却也不敢贸然上去劝阻，于是纷纷将目光投向一旁淡定的收拾残局的有琴泓。

“他们总是这样，你们习惯就好。”他说。

————

地宫原本是祭祀历任宫主的地方，所以并没有专门的牢房。于是她们将一间密室临时改成了牢房，将战枫与银雪关押在里面。为了保险，她们将战枫的手脚用铁链牢牢的绑住，却没有束缚银雪。

因为银雪实在伤得太重，他晕过去的时候就像是死了一样，呼吸极微弱，体温低得吓人，他们觉得他再也够不成威胁了，一个将死之人有何可惧呢？。

银雪在当天黄昏十分醒来，他醒过来之后就试着支起身子。他的动作很慢，一边低声的咳嗽一边气喘，他花了很大的力气让自己保持清醒，最终还是坐了起来。

宫女依旧准时的送来一日三餐，所以战枫能够判断，从银雪醒过来到现在，已经过了一天一夜。

开始时，银雪的身体抖得厉害，他呼吸凌乱、真气逆行，忍受着极大的痛苦。现在，他已经理顺了气息，虽浑身几乎被冷汗浸透，但他紧皱着的眉头终于松开了。

战枫感受到他体内的暗河内功在躁动，似乎在与银雪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相互响应。

看到银雪终于睁开了双眼，战枫连忙开口问道：

“公子感觉如何？”

“好多了。”

银雪的声音中难掩疲惫，但已不再像一日之前那般沙哑。他握了握拳，虽然还是没多少力气，总算是不再发抖了。

战枫忽然明白了，为什么银雪明明已领悟出新的暗河内功，却还是要去练那霸道诡邪的一种。现在他明白了，那是因为，唯有这套与他功体相冲的暗河内功，才能让他在经脉被寸寸打断、内功剧烈碰撞的情况下活下来，甚至是恢复过来。

原来他早已经算好了。

——本章完